“是阿愿送来的吗?”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自查的温柔。
宋乘景点点头,将东西放在了宋敛面前,恭敬的退出了营账。
帐内一时静谧,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宋敛难得舒展的眉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仿佛怕惊扰了那字里行间的思念。
云靖亲启:
见字如晤,已至江南,正是四月好风光,烟雨如画。
忽忆去年初雪,共放的那盏河灯,此刻该是顺水入了江河。
幼时读《夜雨寄北》,不解诗中意,总觉李义山太过矫情,笑他巴山夜雨不过寻常俗景。
如今亲感,才知这淅沥声原是要伴着相思才能入骨的。
忽觉此刻你应该在。
云靖,我在此间数遍二十四桥明月,你于雁门金甲夜不脱。
今日在寒山寺求平安符时,住持说铜钱正面是国运反面是私心,我掷了十回皆是反面朝上(后面的字迹被墨迹遮去)
云靖,你要平安。
你要平安。
落款:贺愿
句句相思。
信纸簌簌作响,宋敛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平安”二字,生生将熟宣磨出毛边。
忽又小心的抻开迭好放在心口处。
他的阿愿在等他回家。
烛火映着宋敛带着幸福笑意的眉眼。
锦盒内是贺愿求来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愿”字。
宋敛几乎能想象到贺愿是如何用那双执剑的手,拈起细针修出此物。
随信捎来的平安符被他压在了枕下。
心口信纸上的“云靖”二字厮缠着,在梦里勾出个烟雨浸润的轮廓。
难得的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未亮,宋敛便已在营账里布局。
“传令,左翼分三路包抄”
宋敛将“虞”字旗插在沙盘上。
寅时三刻,雁门关外的戈壁腾起血色。
宋敛将将军剑横在鞍前,身上铁甲在熹微晨光里泛起青灰。
面具覆上脸的瞬间,帐前亲兵看见将军眼底划过一线寒芒,如同出鞘的横刀。
“报——”
“突厥左翼驻扎于渡军峡口外三十里,距突厥主军一百五十里,粮草马匹皆在谷中!”
宋敛指尖点在羊皮地图蜿蜒的墨在线,那是条被风蚀出的天然沟壑,两侧石壁陡峭如刀削。
突厥人绝不会想到,中原骑兵敢穿越三十里流沙河。
“左翼林将军率五百轻骑绕至左翼之后,寅时六刻前需要截断退路”
他指尖转到渡军峡。
“右翼刘将军领八千重甲正面佯攻,待狼烟起时……”
两指重重点在沙盘中央:“本将亲率白袍军于渡军峡俯冲”
宋敛单骑立于高坡,耳边能听见沙粒击打铁甲的铮鸣。
怀中的平安符隔着锁子甲传来细微暖意,恍惚间竟像是江南的杏花雨落在心口。
“将军,到了”
百丈崖底,突厥人的牛皮帐连绵如雪原,篝火映得谷底通红。
宋敛摘下面具深吸一口气,凛冽的风灌入肺腑,带着血锈的腥气。
贺愿说江南烟雨如画,而这里只有枯死的胡杨将枝桠刺向苍穹。
“放狼烟!”
赤色焰火在穹顶炸成血色。
几乎同时,谷口传来震天喊杀声,右翼刘修远的战马在火光中行如怒涛。
突厥守军慌忙吹响牛角号。
南面崖壁突然滚落碎石。
战马踏着嶙峋怪石俯冲而下,八百白袍重甲似游龙入水。
“列枪!”
宋敛暴喝,前排马上长枪刚硬如林。
突厥人的弯刀尚未出鞘,第一排重甲骑已如铁犁般碾过营账。
血雾在枪尖绽放。
宋敛反手挑飞砍来的突厥手中罗刀。
北面腾起第二道狼烟。
林牧之的轻骑正从隘口杀入,突厥后阵瞬间大乱。
宋敛猛地勒马回旋。
战马前蹄扬起时,他望见突厥左翼王旗正在三百步外的土坡上飘摇。
旗杆下有个戴金狼盔的将领正声嘶力竭地呼喝,十几名亲卫架起他往西逃窜。
“取王旗者,赏千金!”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宋敛侧身避过冷箭的剎那,怀中的平安符滑出半寸。
上面歪歪扭扭的“愿”字正巧接住一支箭矢。
土坡上的突厥左翼将军突然勒马。
宋敛看见他解下雕弓的瞬间,直觉让他猛地伏低身子。
箭矢擦着护颈掠过。
宋敛反手用剑尖挑起地上一把罗刀。
掷出的弯刀劈裂第二发箭矢,直取左翼将军首及。
贺愿说寒山寺的铜钱十次皆现私心,此刻他挥剑斩断突厥王旗时,终于明白何为私心。
报君黄金台上意,宋敛的私心便是贺愿一人。
暮色四合,白袍军开始清点战俘。
宋敛独坐山坡,就着残阳擦拭将军剑身。
山下万千火把蜿蜒如龙,恍惚间化作贺愿信中顺水漂游的河灯。
剑刃划开指尖,宋敛就着血迹在突厥王旗背面写道:
“阿愿卿卿如晤,今取狼腾为聘”
塞北的星子亮得惊人。
身后宋乘景上坡的脚步又重又急。
将军侧头看去。
宋乘景扑通跪地,在宋敛骤然缩小的瞳孔里比划出了那句手语。
“贺公子,于江南遇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突厥王旗在宋敛手中猎猎作响。
旗面上“聘”字尚且未干。
宋敛保持着执剑的姿势,月光在剑刃上凝成一道惨白的冷光。
他盯着宋乘景仍在颤抖的手指。
忽觉自己是否习错了手语。
喉间泛起铁锈味。
“谁说的?”宋敛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舌尖已被他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