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戍的笏板在掌心裂开细纹。
即是买卖官位,他们又何惧一个易王。
本就是国库空虚而心照不宣之事,谁不知江南官场早成铁板一块?
这哪是微服私访,分明是送去喂虎狼。
“易王……可还满意?”谢止尾音如淬毒的银针。
满殿死寂里,贺愿缓缓出列。
“臣,领旨”
“到底是忠臣之后,这般体贴”
谢止忽然笑起来:“既然是微服私访,便也不用带太多仆从”
贺愿睫毛都没颤一下:“陛下圣明,臣一人足矣”
堂堂郡王,微服私访却只身一人,连仆役都未曾有,这与流放何异?
“不急”谢止的目光落在贺愿腰间玉环上:“等行完冠礼再去也不迟”
二月二十三,贺愿的及冠日。
云晚寒将三支香插入香炉时,贺愿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
“殿下”挽歌匆匆而入。
“长公主和平华侯来了,还带了十三车贺礼”
二人到前厅时,长公主和平华侯正在饮茶。
“可算来了”长公主朝二人招招手。
“姨母姨父怎么来了?”贺愿微微颔首,算是行过了礼。
“今日是你及冠,敛儿出征前特意交代”长公主放下手中茶盏:“要将前十九年赞的生辰礼连着冠礼一并送来”
抬眼望去。
府外十三台贺礼在长街上蜿蜒如龙。
西域血珊瑚在晨光中似凝固的火焰,南海鲛珠簌簌滚过铺地的云锦,昆仑玉雕的十二神兽压得紫檀礼架吱呀作响。
贺愿这才算是知道,马车上宋敛所说:年年生辰备的彩衣玉冠能够塞满三间厢房,从不是虚言。
“哇”云晚寒发出一声惊叹,扯住贺愿袖角:“这等阵仗,莫不是来下聘的”
闻言,长公主轻笑一声,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锦盒。
“这是敛儿为你备的及冠礼”
锦盒打开推到了耳尖泛红的贺愿面前,晃得人眼生疼。
西域名贵的月光纱之上,一顶玉冠宛如星河倾泻。
千缕金丝细过胎发,缠绕着整块冰种翡翠雕成的莲花纹,冠顶拇指大的血玉泛着柔光。
平华侯吹开茶沫轻笑:“那混账小子凿废了七块玉料,连我寿辰得的暹罗血玉都讨了去”
云晚寒的指尖忽然在礼单上顿住。
最后几车东西竟是备了十九年来,从孩童时期的虎头鞋到少年人的长靴玉带。
“连婴孩时期的包被都有?”
云晚寒轻嘶一声。
“这是要攒多少年才能……”
“十九年又九个月”
长公主接过话头,目光直直的落在贺愿眉眼间:“从小愿出生那日算起”
“吉时将至”乔正在一旁提醒道:“长公主和侯爷不若先给殿下加冠?”
长公主拿起盘中玉梳,不禁感慨。
“小愿是真的长大了”
犀角梳齿划过鸦青发丝时,贺愿在铜镜里看见窗外的桃树正抽出新芽。
礼成——
贺愿望着镜中束起长发的自己,难免恍惚。
长公主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礼单最后一行:“今日起,这些便都是小愿的私产”
她目光与铜镜中的贺愿对视,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
“我们宋家儿郎,素来最会疼人”
贺愿轻咳一声,敛下眉眼。
可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傍晚时分,贺愿收到了华系舟送来的贺礼和书信。
三页信纸写得满满当当。
前两页半都在控诉催婚的痛楚,字迹从工整小楷渐渐潦草成狂草,最后半页却突然端正起来。
“及冠礼随信至,愿君岁岁长安”
信尾一滴墨渍晕开,像谁仓促抹去的泪痕。
指尖触到夹层,那是二人之间特有的藏信方式。
抽出的素宣上寥寥数行。
“我曾碰到月洱,你来封陵五日前西市惊马,我替他挡了支袖箭。可他见我便逃,左臂伤口泛青,似是……”
最后几字被反复涂改,只余墨团如乌云压境。
“见山红”三字在最末尾处,像是未干的血。
贺愿眉头微蹙。
月洱定是探查到了什么。
“月一”
暗卫轻飘飘的出现在书房中。
“你看看这个”贺愿递上信纸,月一双手接过。
“他活着,却不肯联系咱们”
“属下即刻启程”
“且慢”
“你还记得四年前在玄武城郊的事吗?”
“他若是想藏,连你我都无可奈何”
月一垂首时,半边面具浸在阴影里:“那属下就让他不得不现身”
“我明日便要出发江南”贺愿揉了揉眉心:“月洱的事情,便全权交给你”
第22章
贺愿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到沧州时,已是申时。
夕阳西下,一人一剑,倒真如话本子里的侠客一般。
“掌柜,要一间上房”贺愿随手将铜钱放在柜台上。
接过钥匙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个人。
一袭灼灼红衣,虽然戴了斗笠,贺愿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谁。
“裴大人这是辞官云游?”贺愿施施然落座在裴郁对面,语气调侃,明知故问。
“给金羽卫的圣旨上写,取易王项上人头者,官升三级”裴郁故作高深的吹去茶盏浮沫。
“那请”贺愿反手将“愿无违”推过桌面,摊开手示意裴郁自便。
裴郁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饮尽杯中清茶:“我还想多看些人间繁华”
贺愿轻笑一声,眼中闪过意味深长:“那裴大人意欲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