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自觉呈上密匣。
谢止指节扣在匣面蟠龙纹上,忽的轻笑出声:“巧了,朕前两日找出了件有趣玩意儿。”
玄铁匣开启的剎那,贺愿嗅到了熟悉的腥气。
染血的羊皮卷上,赫然是突厥王庭的狼头图腾,旁边朱砂勾勒的是白袍军旗。
“这降书用血写就的。”
谢止抖开卷轴,斑驳血迹顺着羊皮蜿蜒而下:“贺将军当年斩落突厥可汗的将军剑……”
他话语指向出头鸟。
“赵爱卿可要观瞻?”
宋敛忽然轻笑出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大理寺案簿:“先帝赐贺将军调兵之权时,倒是在这紫宸殿亲手写了四个字。”
他翻转书页,泛黄的宣纸上露出“山河同泣”的批注。
“赵大人当年捧着这方案簿,可还记得自己说过‘英魂永驻’?”
谢止接过林平安递来的贺骁配剑。
“臣……臣……”赵崇明抖如筛糠,喉间发出咯咯声响。
满殿死寂——
谢止忽然抬腕,剑尖挑起赵崇明腰间玉带。
“爱卿当年在幽州赈灾,私吞的三万石粟米……”
靴底碾过菩提子。
“可还嚼得动?”
“陛下!”
赵崇明撞在金砖上迸出血花:“老臣胡涂……”
“你是胡涂!”
谢止反手将剑掷还贺愿。
“胡涂到忘了大虞律令第七卷第二十一条,诬陷忠良者,当受剜舌之刑!”
“传朕口谕。”
谢止玄色龙袍扫过金砖。
“白袍军忠烈祠即日重建,着礼部以王侯规格祭奠。至于赵卿……”
他俯身拾起颗菩提子,指尖轻搓间化为齑粉。
“想必宋少卿十分懂得如何以律法处置。”
宋敛躬身时与贺愿视线相撞。
正午的烈日将九十九级玉阶烤成赤金。
贺愿佩剑出殿时,赵崇明已被拖出了殿外。
他忽然驻足,眉眼笼在浮雕的阴影里:“宋少卿。”
宋敛应声止步,肩背骤然绷紧。
十日前的记忆刺入肌理。
“听说醉仙楼今日新到了鹿筋。”贺愿上前半步,唇角罕见的对着宋敛浮起温煦:“大人可要同往?”
两侧的朝臣们看似恭敬垂首,实则袍袖下的耳朵早竖了起来。
宋敛瞬间明白了贺愿的意思,忽然轻笑。
“正好再配壶热酒”
自然而然的牵起贺愿空着的那只手。
第11章
醉仙楼二层临窗的雅间里,贺愿执起青瓷茶壶,碧色茶汤在盏中打着旋儿。
“不是来喝酒的吗?”宋敛屈指叩了叩案上未启封的梨花白。
织金袍角掠过青砖,带起细微的白芷香气,却在距对方三尺处堪堪停住。
像某种心照不宣的界限。
“今日多谢你为白袍军正名。”贺愿的嗓音比茶汤更清冷。
“呵。”
鎏金错银的腰带随着宋敛俯身动作擦过案角。
“那你要不要……”玉箫挑起对方一缕垂落的发丝,“以身相许?”
贺愿敛下眉眼,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小侯爷说笑了。”
宋敛低笑一声退开,玉箫在指间转出流萤般的光晕。
他倚在朱漆窗棂望向皇宫方向:“可觉着今日龙椅上那位……急了些?”
茶汤泛起细密涟漪。
贺愿注视着浮沉的茶盏,想起早朝时赵崇明额角跳动的青筋。
那人是谢止身为太子时最忠心的猎犬,今日龇出的獠牙却淬着不同往日的毒。
“东南水患未平,雁门关外也蠢蠢欲动。”
“他既要拿白袍军当由头,又想要我和世家斗个不休……”
贺愿放下手中茶盏。
“哪有那么好的事。”
“兵来将挡。”宋敛忽然把玉箫放在唇边,没来由的开口,“要不要听曲?”
“小侯爷什么时候成吹曲卖艺的了?”贺愿玩笑般开口,“来吧,吹的好本王重重有赏。”
“不妨添个彩头?”
贺愿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臣这曲能入王爷耳……”
宋敛尾音上扬,玉箫指向桌上梨花白。
“劳驾您亲启这坛梨花白。”
贺愿在桌上敲着的指尖顿了顿,忽然轻笑。
“若是曲有误,明日就把你送去教坊司挂牌。”
宋敛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臣遵命”
箫声瑟瑟——
贺愿指尖叩着案几,当《青玉案·元夕》的尾音在梁间消散时。
才惊觉自己竟放任思绪随着箫声沉浮。
整整四载,这是他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松了弦。
一曲毕,贺愿抚掌夸赞:“不愧是小侯爷。”
“阿愿。”
这个场面上的称呼,此刻裹着江南梅子酒般的温软,正从宋敛薄唇间滚落。
贺愿抬眼看他。
“我三岁起便跟在贺将军身边。”
宋敛的玉箫突然挑起贺愿发间锦带:“十九岁官及少卿,从我手里出去的案子,没有一件错判的。”
羊脂玉顺着青丝滑到心口位置:“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查什么?”
瓷盏在贺愿掌心化为了齑粉。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宋敛睫羽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把小小的锁。
“你只管往前查。”
他指尖掠过贺愿后颈,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玉环只要在我心口旁一天,你想掀开的天,我都能替你扛。”
“活人要真相有何用?”撒在桌上的茶汤缓缓流着,贺愿盯着自己扭曲的倒影。
“当年你们不是都说七千白袍军是因我父亲而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