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当时是犯了糊涂,并非故意针对那孩子的!您饶了我这一回,我妻子怀孕了,如果把我放到名单里,学校会立刻开除我的,也不会再有学校聘用我,我们全家都没有经济来源了……”
“你老婆遇人不淑与我何干,”老委员嫌恶地瞥了跪地的人一眼,对裴野比了个跟上的手势,“我儿子的一条腿,换你们的几条贱命,公平得很。”
说完,他绕过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的男子,拉开审问室的门大步离开。裴野匆匆合上手提电脑跟上去,与地上的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紧随其后走出来,关上门。
所有的哭声、求饶声,如日复一日发生在这里的诸多大同小异的场景一样,被阻断在了小小的屋内。
老委员长叹了口气,神色略微平静了些,这才转身:“小裴,刚才的……”
“您放心,”裴野道,“和审问无关的话,不会出现在记录中。”
老委员看向裴野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惊讶和赞赏。
“按规章办事,该记录的你正常记下就是。”
说完,他又呵呵笑着拍拍裴野的肩,凑近了些:“小伙子,聪明肯干,未来可期呀。”
裴野没有看对方的眼睛,低头恭敬道:
“前辈谬赞了。还有一些H大其他学院的学生档案,您要不要看一下?”
“你都审完了?”
“是,”裴野说着就要打开手提电脑,“不过都没什么大问题,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查一遍。”
“不用,你办事我放心,”老委员大手一挥,接着扯了扯领带,“我也累了,挨个叫过来审问怕是要了我的老命。”
裴野应了一声,合上电脑。
这老男人不知道,裴野口中的几个学院,就包括他在H大就读的那一所。当档案中出现熟悉的徐怀宇等人的名字时,裴野第一反应便是把这几个学院名单揽到自己手下。
他知道他的朋友们都干干净净,可他不确定这些人的亲属是否有着“破坏宪政”的嫌疑。他只有赌,赌治安稽查会没人会面面俱到,赌自己可以保得住他们。
尽管他当初最想保护的人,却恰恰因为他而堕入深渊。
稽查工作似乎多得永远都做不完,然而时间越长,裴野能干的好名声便越坐实,某次他遇到会长,中年人拉着他情真意切地关心了他一番,嘱咐他好好工作之余要保重身体:
“工作也要有个度,劳逸结合,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看你最近脸色怎么有点憔悴?”
裴野嘴上应和心里却冷笑,怕是自己倒下了,这些最苦最不受待见的脏活都要没人做了才对。
会长像是觉得不够亲切,又补充道:
“昨天你哥哥,裴参谋长打电话给我问你怎么样,小裴,我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呢!当然,这和你的努力分不开关系……裴参谋长听了很高兴,让我转告你认真做事,干得好一定有奖励!”
裴野不易察觉地蹙眉。
“干得好有奖励”这种表述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哄骗小孩,不知道是会长转述时表达的问题,还是裴初原话如此。
不过不论哪种情况他都不奇怪。裴初待他一向如同看待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傲慢无礼就是那个人的代名词。
*
当然,即便是最忙碌的这段日子,他也并非没有和裴初见面的机会。
治安稽查会偶尔轮班时,裴野曾经去军部找过裴初一回。新党上台后,参议院的不少小党派都闻风而动,靠拢表忠心者有之,对台唱戏者亦有之,但大都不成气候。
他见到裴初时,后者就正在处理手头一个新提交的弹劾案。
“科学院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学究怎么也要来凑热闹?让胡杨带几个人去趟科学院,就说是主席的意思……”
裴野进门时,他的亲兄长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话讲得激烈,他很少看见裴初这么明显的失去耐心的样子,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儿。裴初终于挂断电话:
“就先这样……裴野,你来干什么?”
“贵人多忘事啊,”裴野说,“是你把我叫来的。有什么抓紧说,你忙你的,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呢。”
裴初古怪地看着他:“刚才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你在旁边偷笑什么?”
裴野:“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焦头烂额的样子特别好笑。”
裴初:“……”
“我可不是在笑话你啊,”裴野就差把讥讽二字写在脸上,“以前你在大后方指挥我干这个干那个的时候不是挺气定神闲的么,我还以为这七年你早就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领了。”
裴初把手头的一摞文件扔到桌边:“是啊,哪有我们忍辱负重、一击必胜的大功臣血鸽厉害,一下就替主席把猫眼这个心头之患解决了,我当然没你有本领。”
裴野的笑容消失了:“你什么意——”
“说正事,”裴初坐回椅子上,嘴角短促地上扬一下,似乎也知道裴野此刻被打断了话憋得别提有多难受,“你在猫眼身边七年,他和特警局局长傅君贤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他们平时联系多不多,会当着你的面讨论工作吗?”
裴野的表情慢慢凝重下来,嘴角压抑地抿紧。
“我和傅叔——和傅君贤见面的次数不多。”裴野道,“猫眼在特警局的人际关系好,但他几乎不主动社交,也不爱接触生人。硬要说的话,他好像是故意把自己过得很封闭孤独的,我都不知道他当初怎么会大发慈悲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