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稽查会的委员名单他提前看过, 除了他里面最年轻的人也已三十有余, 会长已经是可以做他父亲年纪的大叔,竟也这样热情到近乎于谄媚地跑出来在楼下等他:
“血鸽同志, 这段时间我们共事,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我就好!裴参谋长安排你进来历练,是对你给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参谋长的栽培啊……”
百废待兴, 临时成立的稽查会没有专属办公地点,议会把原警备部大楼的一二层拨出来给稽查会使用。
裴野站在楼下抬头望着这栋高楼,听着会长嘴里一口一个裴参谋长地叫着,心里只觉得讽刺。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裴野面无表情道,“请您告诉我我负责做什么。”
会长一愣, 继而搓搓手笑道:“裴参谋长的弟弟确实不同凡响, 好,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
他哈哈尬笑了几声,拍拍裴野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往里走:
“稽查会虽然是临时部门,但这段时间最忙最重要的也是咱们。你年纪小, 其他行业不一定了解,所以接下来首都高校的审核工作就交给你了,时间紧任务重,少不了要熬熬夜吃点苦。”
“好的会长。”
裴野点点头,脚下忽的一顿,转过头看着中年人:“会长,冒昧问一下,您是负责哪一部分的审查?”
“我吗?”会长面上一僵,“我带人去查查那些医院,嗐,你年纪小不懂,那些老军部的人没少在医院投资入股,这里面水深得很,我其实不愿意做这些的,没办法,大家都不愿意碰……”
一口一个年轻不懂事,可裴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会长是盯上了医疗业这头肥羊,把相比之下吃力不讨好的学校丢给自己这个愣头青罢了。
“会长辛苦了,”裴野扯了扯嘴角,微微垂眸,“其实我想和您打听个事。您知不知道这次行动中我们受伤的同志一般都会送往哪所医院抢救?”
会长怔了怔,脸上的肌肉明显松弛下来:“哦,你问这个啊,新区的二院收治的人应该比较多吧,怎么了?”
裴野眸光微动,克制地笑了一下:“没什么,随便问问,谢谢会长。”
如这会长所言,治安稽查会的工作繁重异常。议会是个政治傀儡,对于稽查会不闻不问,首都的各行各业首当其冲,无一不受到严格的政治审查。
对高校的审查,首先从首都名望最高的H大下手。
时隔多日重返校园,连裴野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身份。
名义上,裴野是高校稽查组的负责人,又是抓住猫眼的大功臣;但他毕竟年龄太小,对学校师生的普通筛查倒还好,一旦查出有重大“破坏宪政”倾向的便要由稽查会提审,主审人自然由更年长的委员担任,这时裴野便负责一些记录和协理工作。
一开始,他的几个同僚敬裴野血鸽的身份和他那个身居高位的亲哥哥,对裴野只是普通的客客气气。
可没过几天,其余人不约而同发现,裴野小小年纪,工作却任劳任怨,几乎到了工作狂的程度。
高校的审查没什么好处可拿,别的稽查委员对此兴致缺缺,干起活来没什么大动力。反倒是有裴野在,一些细枝末节都可以推脱给他,久而久之,他们对裴野也格外放心,言谈间倒也由衷地佩服起这小年轻来。
说是“破坏宪政”这样一顶天大的帽子,真细究起来,一百个人大抵有九十人都逃不过这般拿着放大镜去挑剔。裴野在傅声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过了七年,稽查会里其他的人却不然,多年下来在首都各自的仇家都有不少。
与裴野比起来,其他人干劲虽不足,但对某些特定之人的报复却丝毫不显手软。
稽查组临时设置的审问室,从早到晚几乎从来没有空闲下来过。
“各位长官,各位委员,我真的冤枉啊!”
这样的告饶,裴野在审问室听了不下百遍。而他能做的只有坐在侧边的长桌上,用电脑记录下这里发生的每一句对话,并适时地递上主审委员们需要的材料。
“可笑,你也配喊冤枉?”
屋子正前方端坐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一拍桌子,对惴惴不安地坐在对面的一个教授模样的人喝道:“你作为H大的政治学副教授发表的那些论文,当真以为我们的同志查不到?”
“我,我那是为了混个职称,学界主流如此,不这样写我没办法……”
男人啐了他一口:“少他.娘的放屁!”
裴野眉间肌肉一跳,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纯粹的情绪宣泄也记录进去,就听到这老委员道:
“我儿子曾经也在H大念书,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猫腻?就因为他没有按照你的要求去写抨击组织的文章,你就不准他毕业,这难不成也是你没办法?”
“这……”
被审问的人嘴唇一哆嗦,“你儿子难道就是五年前那个因为毕不了业从楼上跳下去,摔成了瘸子的那个——”
“我儿子不是什么瘸子!”
啪的一声脆响,一支钢笔丢出去正中那人的额头,男人捂着头哎唷了一声,却只能蜷起身子躲也不敢躲。
老委员胸膛剧烈起伏着,表情格外狰狞。
“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他怒目而视,缓缓起身,“小裴。”
裴野应了一声,只听他又说:“把这个人放到严重威胁的名单里,明天一早交上去。”
裴野嘴里的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人一个激灵,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须臾功夫,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