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裴野持枪上前半步,重新回到最初二人对峙的位置。
“在这条路上,你什么都肯舍得、肯失去,唯有失败这个结果,你绝对无法接受。”
裴野的每一个字仿佛重如千钧,在呼啸的风中仍然清晰可闻。
“人命,血缘,道德,自我,这一切都不重要。你走得太久,没有回头路了,若是连最后的胜利都得不到,你将会是孤家寡人,一无所获。”裴野一字一句厉声如审判,“还有什么比一辈子都在失去更可怕、更难以承受呢?”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被哪句话、哪个字戳中了心窝,裴初向来优雅自得的脸顷刻间扭曲了几分。
“你怎么敢——”
“怎么敢指摘你辛辛苦苦走到今天所付出的心血,是么?”裴野冷声打断他,“从小你就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填饱肚子就不想着上进的废物,可后来我已经不是你的累赘了,我老老实实按你说的,把你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只不过是想换你放傅声一条生路!”
“可你是怎么践踏我的希望的?”顿了顿,他凄然笑了,“你不在乎,裴初,因为这二十多年我就是你眼里的一只蝼蚁,蝼蚁的祈求是不需要顾及的!除了傅声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还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让我怎么活着?你不是在逼我去死吗?!”
吼出这句话时青年几乎全身都用力到颤抖,可下一秒他却惊人地冷静下来,深吸口气,声音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哀伤。
“我和你一样,一天都没忘记过小时候活得连泥巴都不如的日子,”裴野声音越来越轻,“可不同的是,十三岁那年有人把我拾起来,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让我知道我从此不再是一条贱命。裴初,很遗憾你没有过被爱的滋味,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
某种疯狂的神色在那双蛇一般的眼睛里划过,裴初一怔,随即肩膀颤抖,微微躬下身子,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愈来愈大,由低沉逐渐高亢,最后演变成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
裴野握紧枪,随着对方低下的身形移动枪口,眼里的悲哀却更加浓厚。
他知道这就是裴初本来的样子。
揭开对方伪善的面具的一刹那,他的内心竟平静得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或许命运垂青,他们在同一个分岔路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若不是自己这条路上有了傅声,他们大概将会殊途同归。
偏执、自私、狂热。
灵魂深处的同频共振始终存在,只因他更幸运,拥抱了爱他的那个灵魂,才得以净化出不寂的梵音。
他恢复一贯的冷静神色,盯着裴初笑完,气喘吁吁地直起腰,脸上难得出现一种放空似的、百无聊赖的表情。
“那动手吧。”
裴初坦然道。
裴野的唇抿紧。
“动手吧,”裴初单手插进口袋,稍微扬起下巴,阖眼,“看来你早已准备好要当这个弑兄的魔鬼……开完这一枪,我们之间就只剩下生和死的区别了。”
男人另一只手抬起,在太阳穴点了点:
“记得瞄准。不过我猜,即便是亲手打死我这个在你心目中罪无可赦的哥哥,你的手也不会有一丝颤抖吧?”
“迈过这一步,你就彻底成长了。别让你口中视你如草芥的家伙死到临头了还小看了你,开枪吧。”
裴野猛地紧闭双眼,黑暗中,无数回忆如开闸洪水,兜头将他吞没。
裴初果真如他自己所言,放弃反抗了。
他能判断出对方是否用计使诈,自然也能看得出,此刻的裴初已经不会说谎。
长夜无边无尽,寒风逼仄地剐着每一寸肌肤,裴野握着枪的手冻得快要麻木,指尖发红。仿佛过了许久,他缓缓掀开眼帘,最后深望了笼罩在灯光下的裴初一眼。
黑夜仿佛化为虚无,裴初闭着眼睛站在光里,仿佛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脱身于暗夜;而唯有这一次,他却只是孤身一人。
裴野逆着光,后撤半步,红着眼睛苦涩地笑了。
他轻轻哽咽了一下:“有一件事你错了。我确实曾经只想救一个人,可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直到如今我想救赎的早已不止傅声一个……”
“如果可以的话,”裴野低声道,“我想挽救的人里,也包括你。”
裴初眼睫一动,仍旧阖着眼,也跟着笑了。
“是吗。”他念道,“看来,我们还是不一样……”
裴野颤抖的手指勾住扳机。
“对不起,哥哥。”
最后的最后,他轻轻说道。
下一秒,一声枪响。
天地仿佛重归寂灭,万籁无声。
*
几分钟后。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裴野面无表情地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二哥。”
好几秒钟后,他才哑着嗓子主动说道。
电话那头顿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混在嘈杂的背景里,险些辨认不出:
“小野,成功了吗?我已经按你说的给医院打电话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裴野低头看看手里还存有余温的枪管。
“成功了。”
他言简意赅。电话里,赵皖江立刻兴奋起来:
“好,我就知道!小野你放心,我已经和特警局的旧人取得联系,还有你告诉我的那个武装部长官,他们那边已经把要闹事的控制得死死的,谅他们也搅不起什么大浪!”
说话间,裴野已经走到路边减速带,来到一辆停着的吉普车旁。
“知道了二哥,”裴野说着,拉开车门,“接下来我会去找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