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握着枪的手一紧。
“嘴上谴责别人时,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裴初望着黑夜下市郊茫茫的平原大地,不疾不徐道,“那你自己呢?作为血鸽,你背叛了抚养自己七年的猫眼;作为裴家的小儿子,你也能够把枪口对准我,手刃血亲……就是不知道猫眼他,会领你的情么?”
裴野额角微微抽动一瞬,随即听到裴初紧接着道:
“裴野,我们是亲兄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格。你痛骂我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可你我始终是同类人,什么正义公道从来都不是我们这类人的处事准则。当年你跟着我加入新党是因为走投无路,后来跟着猫眼也是因为他傻乎乎地一心对你好……”
“若不是波及到了猫眼,这天下是谁当家,你会在乎吗?”
脚下的黑影猝然一动,裴初不但不后退,反而向前一小步,裴野一惊,握着枪的手不禁压低了一分。
“你不理解我的苦心,我也不怪你,毕竟我也不理解你这种浑浑噩噩、一辈子只想过普通人生的窝囊愿望,”裴初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可说白了你也只是被逼急了反咬我一口的兔子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比我高尚?当年我们一家四口穷困潦倒,跟着父亲东躲西藏的日子,你都忘了?!”
男人又往前一步。这一次,裴野的神情少有地一怔,竟也不禁后退半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裴初深望着他,幽深的蛇瞳里划过一丝阴鸷的冷笑。
“因为自己被人欺凌,就要去解救其他被欺凌的人,哪有这样的道理?”裴初蔑视着自己的弟弟,讥讽道,“不过都是他人编造出来的鬼话罢了。当年我们落难,连路过的狗都可以来踩上一脚,那时候这些圣母在哪里?又有谁来拯救我们了?”
“——人活在世,唯有自救。要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就只有亲自干掉那些把不幸加于己身的人,而不是指望有谁假惺惺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裴初嘴角噙起一丝愠怒的笑意:“猫眼收留了你七年,我没杀了他,已经是看在你是我亲兄弟的份儿上为你破例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人人都有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这个道理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懂?”
这次轮到裴野陷入长久的不语之中。裴初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不知不觉间逐渐有些战栗的枪身,悄声轻哼了一下,歪了歪头。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还为时未晚。”
他看着裴野默默蹙了蹙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任何细微的反应,一边垂眼看着对方。
“国内要变天了,至少短期来看,民主派已经占了上风。”裴初慢悠悠道,“而你是我的弟弟,又是新党人,留在这里只有变成万人嫌这一个结局。现在跟我走,周自恒在国外培植了不少势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年眼中纷乱地闪过的光突然间尽数熄灭了,一双眸子漆黑如深潭。
他垂下眼帘,依旧没有吭声。
裴初面上的笑容加深,眯起眼睛。
“其实我们的道路从来没有过冲突,不是吗?”裴初意味深长地开口,“不如这样,你跟我上飞机,等风头过去,我会让人把你那位心尖儿上的omega也接到国外,你们两个随便上哪里过你的小日子我都不管,大家相安无事,何乐而不为?”
自始至终,裴野都垂着眼皮若有所思。裴初终于没忍住一声轻笑,缓缓地上前一步,甚至抬起手,准备拨开眼前指着自己的那支枪:
“你不是孩子了,该分得清利害关系。裴野,听哥的话,别犯浑——”
啪的一声,伸出的手被猛地拍开!
裴初后退一步,满脸惊愕地看去。
刚刚还似有动摇的青年站直身体,改为双手持枪,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向兄长的脸。
“你也别说这种无聊的蠢话逗我笑了。”
裴野冷冷说道。
男人霎时怔住了。
裴野把刚刚压低的枪口抬高,重新对准了裴初的眉心。
对方的脸在灯光照耀下,有种鬼一般凄厉的惨白。
“同样的当我不会再上第二次。”裴野狠狠说道,“上了飞机后留给我的才是死路一条,而傅声……但凡联邦还有一个你使唤得动的手下,你都不会让声哥逃出你的手掌心。我俩一死,你也差不多算是永除后患了。”
说着他寂然一笑,嘴角微不可察地颤抖。
“裴初,”他忽然以一种十分饱满而复杂的情绪,清楚地唤他,“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爸是怎么死的吗?”
裴初的瞳孔登时放大了。
“我去过监狱,也看过验尸报告了。”
裴野看着他,眼眶却一点点变红。
“爸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心脏病去世的,在那之前你们的人早就接触过他了,他不愿意做你们博眼球卖惨的政治资本,所以在你眼里,他就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糟老头子了,是不是?”
望着对方震撼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裴野绝望地阖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懂……”青年仿佛喃喃自语,“你张口闭口都在谈代价,好像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罪孽,人人都不值得。可我想了好久也不明白,你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是爸妈吗,是我吗?是你精心栽培的那些爪牙,或者是像‘春风’那样忠心耿耿的下属吗?”
裴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睁开眼。
“都不是。”
他迎上那双黑色的眼睛,一字一顿。
“——失败,才是你最害怕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