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流下面颊,打湿了额发和外套前襟,凉意刺得傅声一个激灵,他腾不出手来,下意识摘下被打湿的警帽护在怀中,淋湿的上下睫羽让他睁不开眼,只能听到男人气得暴跳如雷的声音:
“傅声,敢不敢现在跟我去训练场?看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跪在地上向我道歉!”
对方说着就要伸手拉扯他,看热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把人架住:“老白你冷静点!和他置什么气啊,传出去忒不好听——”
傅声低着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湿漉漉的头发上却源源不断滴下水珠,划过青年湿润的脸。傅声面色愈发苍白,微微喘息着,没有抬眼,偃旗息鼓的顺从让对方更来了劲:
“放开我!我今天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给谁点颜色看看?”
吵闹和劝架声戛然而止。那白警官放下挥舞的拳头,其他人也纷纷退开,立正站好。
裴野站在门口,面色铁青,深邃的眉目里沉下冷冰冰的光。
他压低声音,指着傅声:“谁干的。”
白警官嘴唇嗫嚅了两下,不敢吱声。裴野刚要质问第二遍,傅声的瞳孔忽然一颤,低头快步向门外走去,满屋包括裴野在内的人都是一怔,裴野忙回身唤他:
“声——”
傅声步伐匆匆,直直地走过去,裴野下意识侧身让路,傅声低垂着眼帘从他身前一闪而过,他只看见傅声马尾凌乱松散,濡湿的鬓发一绺一绺紧贴在清瘦的脸侧,对方咬着唇,睫羽剧烈颤抖,仿佛强忍着什么一般。
“你去哪?”
裴野脱口而出。
然而傅声不理他,迅速迈过门槛离开了。
他看着傅声迅速走进走廊拐角的卫生间,啪地关上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良久,他重新转回身,看着一屋子满脸写着大难临头的人,不怒反笑。
“都不说?行,”他点点头,跨进会议室,将门轻轻带上,“刚才他在的时候不敢承认,那我们现在关起门来,好好聊聊。”
*
傅声几乎是跌进卫生间,他反手关上门,电脑包脱手掉在地上,可青年浑然不觉,踉踉跄跄走到水池边,双手颤抖地拄着大理石台面,解开马尾。
打湿的浅栗色发丝散落开,傅声想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帕,然而他弯下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单薄的腰身瑟瑟发抖。
发病是不会考虑时间地点和场合的,明明在比泼了一杯水更深的伤害和羞辱面前他都无动于衷,可病发作的这种生理性的颤抖他根本控制不住。
晕眩感让傅声几乎站不住,他强撑着洗手池,抬起头来望向墙上的镜子。
镜中人双眼通红,浓密的睫毛打湿到快要黏在一起,未干的水迹像极了泪痕。
一波波浪潮般的触电感袭来,傅声禁不住闭上眼睛浑身又是一阵颤抖,酸软的腰胯几乎抵住坚硬的洗手池台面,他摸索着拿出手帕低头胡乱抹了把脸,又想将头发擦干,于是不得不强睁开眼睛看向镜中。
他的目光触及镜面,这一次傅声猛地呆住,嘴巴微微张大了。
他的视线没有盯着镜中自己的方向,后背紧张地绷直,喉结滚了滚,试探地唤道:
“……妈妈?”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中的傅声身后,温柔地笑看着他。傅声揉了揉眼睛,倏地回过头,可身后空无一人。
他又转过来,急切地再次看去。
这一次,镜中的女人消失了,如梦似幻,快到令人分辨不清。
傅声喘息难以自抑地沉重起来。他伸手想去触碰镜面,可未等触及,他指尖一顿,眉间感到不可思议似的蹙紧,收回了手,抓起耳后的一缕发丝。
镜中的傅声也抓住那缕柔软的长发,浓密的浅栗色头发中,一根银白的发丝格外扎眼。
傅声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放下手,那缕头发也随之垂落下来。
他撑着水池垂下头,坚硬的肩胛骨将制服撑起消瘦的弧线,淋湿的长发从肩背上垂下,银丝混杂在其中,过分的显眼。
良久他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他对外表向来不甚在意,可是老天偏偏给了他异于联邦人的容貌,过去也曾有人夸过他漂亮,然而自从他知道这都是为了哄他高兴的假话之后,他就再也不信了。
没关系,人生病都是会变老,变丑的,傅声对自己说。
心里泛起与生理性的疼痛不相干的酸涩,傅声忽略这种异样的苦楚,握紧手帕将下颌的水擦干,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轻轻推开了,他以为是裴野,戒备地转回身:
“你跟过来干什么——”
然而不是裴野。一个及肩黑色长发的青年站在门口,对方看见傅声的刹那眼睛立即瞪大了:
“你——你是傅警官,傅声?”
傅声浑浑噩噩的大脑勉强开始运转,终于从记忆深处搜索出眼前人的身份,可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对方却先一步将卫生间的门反锁上,而后着急地向他走来:
“还记得我吗声哥,我是清许啊!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子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8章
傅声蓦地一怔, 后知后觉跟着念道:
“清许……”
“是我啊,瞿清许!”黑发青年看出傅声状态不好,眼疾手快扶住他, “声哥,你头发怎么湿了, 脸色也好吓人, 要不要我带你去附近休息一下?”
傅声喉咙里吞了吞, 慢半拍地反问:“你怎么, 在特警局?”
傅声还是首席时, 为了配合最高检的一个案子,误打误撞认识了瞿清许。瞿清许的家人多年前被卷入中央军区的斗争中, 全家惨遭灭门,他改头换面,用假身份入职最高检查证为父母翻案,也就是在那时, 他们在这个案子上达成了合作,因而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