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皖江:“我就看不惯你连辩解都没有的窝囊样。是爷们儿就快点回答方才在不夜城我问你的问题!”
卧室外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有种让人恍然回到过去的温馨错觉。
裴野隐忍地吁了口气。
“二哥,你不会愿意听我讲过去的事的。”他说,“十三岁之前,我的人生就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为了活下来,莫说徒手从肉里取子弹,我连吃人的事儿说不定都干得出来。”
赵皖江哽了哽:“新党对你就这么残忍?”
“就算没有新党,童年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裴野说,“联邦的内战、外战明里暗里打了多少年,底层人流离失所的哭嚎都隐藏在表面的歌舞升平下,新党能教会我弱肉强食的守则,或许已是给了我最基本的立身之道了。”
说着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赵皖江,虚弱一笑。
“好了二哥,别脑补得那么可怕。”
裴野说,“那时候我一方面被人蒙骗说,全家人的不幸都是因为特警局的介入,教我从小就仇视警察,另一方面……从内心深处,或许我一直对组织心怀恐惧。”
“二哥听过小象牵绳的故事吧?长大的象明明可以轻易挣脱从小拴住它的绳索,可它就是不去尝试,就像我明明有能力脱离,却也同样不敢违逆组织。”
“在我背后,组织对我无处不在的监控的恐惧,和七组人给予我的安全温馨的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曾经我不想打破它,宁可温水煮青蛙一样挨过一天是一天……可一个战乱的国度,怎么可能会存在永远拆不散的小家呢。”
他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赵皖江看着他的眼神十分陌生,半晌才点点头,同样有点悲哀地一笑。
“是啊,没有国哪来的家,”赵皖江叹息,“你说得对,联邦再这么内乱下去,谁也阻挡不了它的崩溃……”
裴野默默阖上眼。
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气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发沉重。终于,赵皖江还是看不下去了。
“哎,我跟你说,你可别以为使点苦肉计就万事大吉了!”赵皖江唬道,“你昏迷的时候小声也和我讲了不少最近的事,这可不是吃个枪子就能抵消——”
“二哥。”
赵皖江蓦地刹住话头:“嗯?”
受伤的肌肉骨骼牵扯着半边神经,裴野吃力地转过头:
“帮我去厨房看看声哥。”
“他没事啊,受伤的是你又不是他。”赵皖江不解。
裴野摇摇头,正色道:
“我了解声哥,他本来就心软,现在又有了病,我刚受伤的时候控制不了信息素,一定也对他有影响。二哥,求你替我去看他一眼,我不放心。”
“真奇了,你个伤员还惦记着探望他……”
嘴上如此抱怨,赵皖江还是转身出门,来到厨房。久未动过的灶台上已经点起火来,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傅声背对着他站在那儿,肩膀微微塌着。
赵皖江笑笑上前:
“小声?”
他唤了一句,却没等来傅声回头。青年似乎没留意到赵皖江从后面跟上来,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头越陷越深,忽然用手撑住灶台,长发随着俯首垂落,脊背颤抖。
赵皖江这下子真吓到了:“小声你没事吧?”
他大步上前,想要替青年顺一顺气的手却在伸出的最后一秒犹豫着停下来。这孩子太瘦了,微微弯下腰时甚至隐约能看到衣服下面瘦得伶仃的脊椎骨,单薄的后背战栗得仿佛禁不起轻轻一碰。
发丝遮挡下他看不清傅声的表情,只能听到傅声抿着的双唇间泄出几个字:
“二哥,我心跳得,好快……”
赵皖江呆了呆:“小声,是身体的缘故,你看你病成什么样了,胸闷心慌是正常的。”
傅声阖上眼,鼻腔隐忍地呼了口气,撑着灶台的手掌心冰凉。
一闭上眼,刚刚在院子里,裴野半身是血地昏倒在自己脚边的场景就会出现在眼前。二十六年不长的人生里,这是傅声第一次彻底地乱了阵脚。
他伸手抵在抽搐地跳动着的心口,隔着柔软的布料,触及胸腔之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
十分钟后,卧室门被关上。
“吃点东西。”
傅声端着碗,四平八稳地在床边坐下。
裴野这才结束假寐,抬眸回望:“二哥人呢?”
“夜深了,二哥在楼上歇息。”
傅声的声音不冷不热,倒也算有问必答。裴野笑了笑,看了一眼傅声手里的碗:“你做的?”
傅声握着羹匙的手一顿:“嗯,你不能吃发物,就只有白粥了。”
裴野试着坐起身,却被伤口疼得他左半边肩膀都发麻,只好作罢,对傅声苦哈哈地咧了咧嘴:
“声哥,喂我嘛。”
傅声一掀眼皮,裴野也不惧他,大大方方地笑着看回去。
似乎是打量了一番裴野的伤势没有碰瓷的嫌疑,傅声皱了皱眉,向床头的方向坐得更近了些,舀了一勺粥,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在嘴边吹一口,俯身将羹匙递过去。
没有想象中温馨伺候的待遇,充其量是冷着脸的“爱吃不吃”版本。
裴野不急着张嘴去接,反而看着羹匙一扬下巴:“加白糖了吗?”
傅声面无表情:“没加。”
裴野说了声哦,张开嘴巴含住羹匙,待咽下口中的食物,看着傅声要舀第二勺时,忽然舔舔嘴唇,没心没肺地一笑: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