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你误会了,声哥——”
傅声扒拉屏幕的手忽然狠狠顿住。
裴野心里蓦地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低眉望去,在看见停留在屏幕正中央的那张照片时,心里陡然受到一记猛烈的重击般惨痛不止。
傅声把手机举起来,屏幕面朝裴野的脸。
“这一张,也是吗?”
他把那张捧着刚出炉的焦糖面包、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傻笑的七年前的自己的照片展示给裴野,问。
裴野的瞳仁颤了颤。
他低下头,不敢去和屏幕里那张清浅温柔的笑靥对视。
他什么都不说,傅声便都懂了。
傅声握着手机的手用力攥紧,终于连胳膊都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他把手机举得更往前了些,几乎要怼到裴野鼻尖:
“这张照片是你十三岁那年拍的,是你当时的第一张照片。”
他一字一顿,声音极力克制着颤抖,“当时你说这手机是新款,像素清晰,拍照好看,所以偷拍了一张在厨房做饭的我……其实当时你也说谎了,对不对?”
他破天荒地上前一步,这次裴野却后退了,他不敢去看傅声的眼睛,只听对方咬牙沉声问道:
“你在家里总是拍个不停,后来长大去特警局找我,接送我,你都喜欢用它拍照……其实不是什么喜欢摄影,都是你在给你的组织传递情报,是吗?”
裴野一个冷颤彻底噤声,手心都沁出冷汗来。
傅声凝视他一会儿,忽然哈地笑了一声,肩膀都跟着剧烈抖动一下。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开始为了任务兢兢业业记录了啊,”傅声把手机调转回来,看着上头那张十八岁的自己直冒傻气的笑脸,自言自语,“原来那些我以为只有咱们两个开心快乐的日子,其实你一直都在……”
他不该失控的,可或许是因为焦虑症,或许是因为这个迟到了七年的真相,那一刻所有他告诫自己要时刻维持的稳重自持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傅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过去那张脸上曾经有过无数鲜活的表情,可现在的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悲痛都没有,唯有空洞,枯槁的空洞。
他浑身战栗起来,嗤嗤地笑着:
“我怎么这么蠢啊……我怎么这么蠢啊!”
这一笑让裴野的五脏六腑都过电似的抽紧,他嘴唇嗫嚅两下:
“不是这样的声哥,你听我说——”
“刚刚其实你说错了,裴警官。”傅声垂眸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嘴角的笑意尚未消去,摇了摇头,“其实过去这七年,也是有过快乐的时候的。你尽心尽力给我编制了一场美梦,把我哄得团团转,怎么不算是一种虚假的快乐呢?”
他不去看裴野霎时惨白的脸,最后深望一眼手机屏幕。
“这一腔真心错付了人的感觉,被当成跳梁小丑却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被人爱着的感觉,你永远不会懂的。”
说罢,傅声吸了口气,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伸向护栏外。
护栏下面,便是近两米深的河流。
“你愿意为我付出任何事,是这样吗?”傅声的声音轻柔极了,“那首先从过去开始,裴警官。把这装满了我七年来所有情报的手机丢掉吧。”
裴野的眼眶蓦然瞪大到极致。
“不——不要这样声哥!”
他几乎失声喊出口,同时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扑,可傅声何许人也,即便焦虑症发作,基本的身手还在,他轻巧地侧身一躲,手却仍然悬在护栏外头。
“你敢抢,我现在就放手。”他平静说道。
裴野立刻不敢动了,身体却打怵般地发颤,他看着傅声用另一只手轻松地把脸侧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而那只决定他的手机生死的手还肉眼可见地抖着,青白的手腕细瘦到不堪一握,纤长五指很松地握着那小小的金属方块,只要指尖抖动的幅度再大一点,手机便会落入水中。
“我不喜欢过去那个蠢笨的自己。”傅声的口吻好像在谈论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他只会一味地相信、宽容、理解万岁,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叫我看了就恶心。把它扔了,我就相信你说的,你什么都肯为我做。”
这一招威慑力太大,裴野人都已经有点站不住,他微微弯下腰,抬起头看向傅声。明明青年语速平稳,声线和缓,可裴野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彻底疯了。
“这不一样,声哥,那张照片……不一样……”
裴野想说话,可他哽了哽,两行热泪再也克制不住从眼眶中滚滚而落。
“其他所有的都可以删,可是只有这一张不行!”裴野哽咽着,“声哥,这是我手上留下来唯一的一张你十八岁的照片,它不是、不是我为了情报偷拍的!”
傅声冷冷地注视着他,等待青年最后的辩护词。
裴野高大的身躯都佝偻起来,他流着泪摇头:“当初他们是想让我拍下你日常的活动轨迹,可是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的样子,可我没法抗拒,我把其他东西都交上去了,只有这一张留了下来,这一张是当时我自己想要给声哥拍的……”
“这七年我怕留下痕迹,连一张咱们的合照都不敢拍,可当时在家看见声哥给我做饭,我感觉自己好幸福,我不再是个没有家的小孩了,我没忍住就……”
傅声依然毫无表情,唯独眼底在听见某几个字时悄然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连抓着手机的那只手也轻轻一动。可裴野却误会了,几乎尖叫出来:
“别!别扔!!”
他就差跪下了,乞怜一般伸手去拉傅声腰链上那一小截细碎的流苏,和多年前那个在超市里握着傅声手指、跟随他回家的小男孩一样谨慎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