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一把自己并不热的脸,有些奇怪,明明喝了这么多,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时幼瞄了眼玄霁王,只见他的耳根,已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意。看着这样的玄霁王,时幼没忍住,浅浅笑了。
玄霁王盯着她:“你笑什么?”
时幼眼中笑意未散,故意未作解释。
“你倒是比酒更令人讨厌。”玄霁王轻啧一声,随手斟上杯中酒,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停下。
他很清楚,只要心念微动,便可将酒意逼出体外,可并不打算这么做。他低头,再饮一杯,喉间的热意顺着血液蔓延,像是在提醒他,今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玄霁王,而只是一个坐在桌旁,与她共饮的寻常人。
偶尔做个寻常人,倒也不是什么太讨厌的事情。不过,只能是偶尔而已。
“待你报了仇,打算做些什么。”玄霁王忽然问。
时幼想了想,眼神渐渐柔和:“我想找个地方,搭间屋子,安静地生活。不用太大,有个屋檐能挡雨就够了。”她这话说得淡然,像是早就考虑好了一般。
“你可以一直住在鬼极殿。”
时幼摇头:“鬼极殿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亲手建起的家。”
玄霁王不语,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时幼替他斟满酒:“十日后,我便要参加承天榜比试了,结束后,我会按照约定,把眼睛给你。我以后的世界呢,就要变得漆黑一片了。从那之后,我将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她眼神坚定,却又带着莫名的温柔:“所以,在我还能看见的日子里,我会陪伴你,尽量多走一些我从未走过的路,把你的样子,牢牢记住。”
“为何要记住本王。”
时幼微笑:“因为你救了我啊。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的我,也更不会有以后的我。
玄霁王眼神微暗:“能与本王日日相对,是你的荣幸。嗯,的确应该记住。”
“是,是。”时幼轻轻应道,举起酒盏,与他碰了碰。
玄霁王不再看她,垂眸注视着楼下。
乐声悠扬,舞姬们婀娜的身影,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他原以为,来这里喝酒,能缓解心中那份久违的孤独。可这里明明热闹喧嚣,那份孤独,反倒愈发浓烈起来。
时幼见他不言语,想着问些什么,调动一下气氛:“待我离开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玄霁王依然看着舞池,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动:“以前如何,未来亦会如何,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时幼仔细盯着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如同一池死水。明明是如此热闹的场合,他却与这里的喧嚣格格不入。
那双眼睛,空洞、淡漠,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即使再热闹,他依然孤身一人。
时幼看着这样的他,内心忽而有些同情。
她本能地觉得,这样的他,或许也会渴望某些东西吧——
渴望被看见,渴望被触及。
想到这里,时幼开口:“我记得,很多书中都有记载,皆言你动辄横尸遍野,冷漠无情。可我接触到的你,和书里的你,不大一样。”
“有何不同。”
时幼认真思索着合适的词语:“你确实冷漠,对待任何人都冷若冰霜,不容置疑。只是,这一切,不过只是看起来而已。”
“你将我捡回百鬼山那日,我隐约记得,你亲手替我擦拭身上的血迹。璃的鬼铃丢了,你虽责罚了她,背地里,却命千风将她的鬼铃找回。你看似冷漠无情,仿佛人们的生死,与你毫无关系。可我知道,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拥抱这个世界而已。我觉得,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人情味一些。”
玄霁王又抿了口酒,目光微冷,似乎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四周。
长案旁,三三两两的宾客正推杯换盏,有人大声喧笑,拍案相庆。楼下的舞姬,舞姿轻盈,眼中尽是媚意,却很快被飞扬的红纱遮掩得干干净净。侍从手中端着精致的酒壶与菜盘,低头行走,不欲打扰宾客的兴致。
玄霁王看着这一切,眼中尽是冷意:“只要本王一念之间,这些人,这座天昭城,都会不复存在。别因本王对你偶尔破例,便将本王当成你眼中的善人。”
时幼认真听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敢这般大言不惭。”
“因为我想,这种话,从未有人敢对你说过吧。”
时幼又道:“既没有,那就让我做这第一个。今日的我们,都披着新皮,就当你不是为世间带来血雨腥风的玄霁王,我也不是时幼,我们现在,仅仅是两个凡人,坐在这里,喝着酒,谈心事,不去想明天,不谈过去,只有眼前的这场酒。”
玄霁王没有立刻回应。
他抬起酒盏,将杯沿抵在唇边,却没有喝下。目光停驻在杯盏的酒液之中,像是在辨别这番话的真假。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热意像火一样烧过胸膛。他忽然觉得,这杯酒比之前几杯更烈了一些。是酒味变浓了,还是——
玄霁王抬头望向窗外,风撩动窗棂上的纱帘,灯火辉煌,映在墙上的光影忽长忽短,一切都像是被泡在一场金黄色的梦里,分不清远近,只剩下她的声音,在他心底不断回荡着。
这番话,还真是
温柔的冒犯。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有酒盏翻倒的声音传来。
时幼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