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透了,千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起身去开门,看见母亲扶着门框,浑身是血,连都被揍肿了,血从她额角一直流到下巴。
即便如此,母亲的怀里,仍抱着两个包子。
那两个包子,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半,像是泡
了水,软塌塌地晃着。
那时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血滴落地面的声音。母亲看他们不接,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千风和伶舟莲的头。
然后母亲倒下了,再也没了气息。
千风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包子,血染了一半,另一半还带着些温热。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弄到的,他也不想知道。屋子里有血腥味,还有包子的香气,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时,千风想明白了一件事。
都是他泄露了情绪,都是他生了气,都是他让母亲看到了他的愤怒,让母亲意识到他们兄弟不和,所以她才想着修补他们的关系,所以母亲才会死。
情绪,是弱点。
愤怒、悲伤、痛苦,这些东西会带来不幸,会让他失去一切。
所以千风发誓,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再笑,不会再怒,不会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悲喜。
情绪会害死人,而他不允许再有任何人因为自己而死。
千风敛起所有的情绪,找到了母亲遇害的那条街,那里还残留着血迹,地上还有打死她的那几个孩子踩出的脏鞋印。
有个妖族少年正兴高采烈地跟同伴炫耀着,手里比划着踹人时的样子,模仿母亲倒下去的姿势。
千风走过去,攥住那少年的头发,把他的脸狠狠地按在地上,扭断了他的脖子。将所有人都收拾了个遍后,他才意识到,他的手竟然这么有力。
他为母亲报了仇,回了家,看见伶舟莲缩在破草席里,睡得很沉,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转身出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他要为这个一无所有的家做些什么。
于是他带着母亲留下的包子,走进了黑暗,也走进了更深的夜里。
然后,千风遇到了玄霁王。
千风记得玄霁王很强,强到让他后怕,强到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再试一次。
他自诩自己能打,能扛,能在乱世里挣出一条活路。可面对玄霁王,他却像是纸糊的一样。
可即便如此,等玄霁王走近时,他还是咬着牙,警惕地看着对方,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畜生,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龇牙咧嘴上。
能怎么办呢?家里还有个混账在等他回家,尽管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千风撑着站起来,又被打倒。再站起来,再被打倒。
可能是他身上的不屈,让玄霁王动了恻隐之心。玄霁王背对一轮残月,居高临下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开口:
“跟本王走吧,做本王的刀,做一把最锋利的短刀。”
千风没抬头,他张了张嘴,嘴里都是血和碎牙。
玄霁王又说:“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那一瞬,千风脑子里掠过很多事情,这句话,也确实打动了他,他咽下喉咙里腥甜的血:“我要银两,我要多得花不完的银两。”
玄霁王问:“尽管代价是,你再也无法见到,你想用银两来保护的人?”
千风想了想。
“我……只想用我的一生,护住我那傻弟弟的命。毕竟,是我对不住他。”
玄霁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千风摇摇晃晃撑着身子站起来,跟了上去。
从那以后,他叫千风。
从那以后,他便是万千风中的一缕,是漂泊不定的风,风吹到哪里,千风便扎根在哪里。
……
……
马车轻轻一晃,千风回过神来,感觉脸颊上有点凉,微微一滞,才发现是时幼正拿着帕子替他擦伤口。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不用——”
话还没说完,帕子已经被另一只大手夺走了。
玄霁王面无表情地瞪了时幼一眼,抢过时幼手中的帕子,紧接着,玄霁王抬手,用帕子冷淡地擦过千风脸上的伤口。
千风哪敢承受这样的待遇,后背瞬间绷紧,耳尖隐隐有点热,“王,我没事,不疼。”
玄霁王没说话,目光落在千风脸上,擦拭伤口的手没有停。他的动作其实并不算温柔,却隐隐带着些克制。
“千风。”玄霁王忽然开口,“现在的一切,是你想要的吗?”
千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玄霁王和时幼。
他的王,孤独了大几百年,如今身边终于有人了,甚至比过去多了几分烟火气。
在遇到时幼以前,千风一直以为,玄霁王不会在乎任何人。可现在看来,他错了。时幼……的确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有胆识,也有能力,也足够豁得出去,就算没有玄霁王这层关系,他也依旧认可时幼,甚至,敬她三分。
这让千风感到欣慰。
千风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有先前被伶舟莲抓伤的痕迹,血已干涸,皮肤发紧。他曾告诉自己,跟着玄霁王是为了活下去,为了银两,为了保伶舟莲一条命。但到了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喜欢这种生活。
“王,”千风低声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玄霁王用能看透千风心思的眼神看着千风:“你确定?”
鲜少有人能用一个眼神就让千风发虚,而玄霁王做到了。
千风抬头,郑重地看着玄霁王,应道:“王,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