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幼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尉迟风游已然化作人形,穿着夸张的衣服,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邪气。他衣襟微敞,露出肩颈处的皮肤,上面赫然长着数只黑色眼睛。
还是那副熟悉的脸,但比时幼印象里意气风发多了。
时幼看到熟悉的人,心里瞬间踏实了些,连忙问:“我不是死了吗?这里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变成人形了?”
尉迟风游慢悠悠走近,寻了块离时幼最近的大石头,两条长腿一伸,二话不说坐了下来,他抬眼瞥了时幼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你问我怎么变成人形了?说到底,我能有今日自由,全拜你所赐啊。”
时幼疑惑:“自由?”
尉迟风游低笑一声,不知是唏嘘还是讽刺:“你出事后,那混账王八可改了脾性。以前他就知道折磨我,以羞辱我为乐,可我真没想到,自那件事以后,他竟然把我从刀里放了出来,还了我自由。”
“他说,他再也不想看见我,让我滚远点,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时幼听到“混账王八”四个字,有些高兴,但很快又不敢高兴了。她很想问玄霁王为什么这么做,他还好吗,得到他该有的幸福了吗,但想了想,还是硬把这些疑问压了下去,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死了多久?”
尉迟风游立刻呸呸呸了好几声:“行了,你以后别再提‘死’这个字,真晦气。”
时幼懵懂地点头。
尉迟风游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
时幼眉头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二十二……年?”
尉迟风怕她听不清似的,拔高声音,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对!二十二年!”
时幼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那些方才被她压下,她不敢得到答案的问题,此刻她再也无法压制去问的冲动:“那,这二十二年,他……他过得还好吗?应该还不错吧。”
不知道为什么,时幼竟连说出“玄霁王”三个字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停了一下,又问:“而且鬼域呢?还是被当成瑕疵和错误吗?还是不允许出现在这世间吗?”
尉迟风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现在的鬼域,可不得了啊。”
“自那天起,混账王八就再也不肯把鬼域藏在小世界里,而是光明正大地把鬼域安置在了百鬼山。现在的百鬼山啊,可比天昭城热闹多了。”
“这又得拜你所赐。你当年一个人用鬼气灭了天道,世人一看,嚯,原来鬼道这么厉害,这下好了,人人都觉得鬼气才是真正的至高之力。”
“现在不仅鬼物都聚在百鬼山,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投奔过去,渴望成为鬼族。好些人把你和混账王八当神供着,还给那臭王八立了神像,日夜焚香祭拜。你要是去百鬼山最中心看看,你的神像可比他的还高,就立在城中央。”
城……如今的百鬼山,已然有了城池吗?
时幼怔住,嘴巴张着,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呢?”
她没指名道姓,可尉迟风游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些:
“他不大好。”
说完,尉迟风游更是摇了摇头:“不对,是非常不好。”
时幼心口闷得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尉迟风游看出来时幼既想问又不敢问,啧了一声,也不坐着了,起身走了两步,然后干脆蹲下来,离时幼极近,仔细地看着她:
“我跟你说个最直观的,你自己悟。”
“那混账王八还了我自由后,我开心死了,天天去找他打架,想去给我这些年讨一个说法。”
“你说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他真能抽我一万次龙筋,是,我承认我确实打不过他,更杀不死他,可他现在根本懒得理我,他也不打我,就单纯把我绑了,然后最多只是警告一句,让我滚,别碍他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连杀意都没有。”
“他连恨都不愿意再恨我了。”
尉迟风游说完这句话后,停了一下,似乎有点落寞,又似乎是在给时幼一个消化的时间。
“所以,我也懒得再找他打架了。太没劲。”他目光沉了沉,声音低了几分:“你应该知道,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时幼没说话。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尉迟风游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我要赢的,不是现在这个像行尸走肉一样的人。”
“我要赢的,是以前那个嚣张得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的混账王八。”
尉迟风游的话,一字一句敲在时幼心上,让时幼一句都没敢接。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想不出来,玄霁王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她甚至不敢去想。
怎么会变成这样?没了情蛊,没了世人对鬼物的偏见,他不应该快乐吗?
时幼还没想明白,尉迟风游突然坏笑着来了一句:“时幼,你要不要去见他?”
时幼猛地抬头。
尉迟风游像是在随口一问,但那眼神却格外认真:“你要是想见他,我带你去找他啊。”
时幼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一下子就凉了。想见吗?说实话,确实是想见的。可她也害怕。
她怕玄霁王看见她的第一眼,眼里只有恨,怕玄霁王冲上来给她抽筋扒皮。
时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害怕见他。可现在,她真有点打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