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幼几乎可以确定,玄霁王的情蛊,是通过双生印在压制。而现在,他已经收回了所有的破绽,把那唯一的软肋,彻底藏好。
看来,以后,他的双生印,她不该再碰了。
玄霁王向侧挪了些许,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隔着一臂的距离,各自坐在榻上。
他嗓音平淡,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你,接下来的比试,会很难。”
时幼松了口气,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对他转移话题的举动,生出了一丝感激。她看着榻前烛火微晃的光影,轻声道:“我知道。”
屋内沉默了一瞬,玄霁王忽然开口:“其实,你不必受这些苦。”
“若你愿意,本王可以毁了这里。毁了武道司,再替你报仇。”
烛火又晃动了一下。
“我知道。”时幼说。
她想了想,补充道:“其实当时,傅夜城和冷修宁将我困住,你突然出现,救了我。你明明可以把武道司搅得天翻地覆,可是,你没有。”
“你只是毁了一座承天榜石碑。”
“所以,我很感激你。”
玄霁王听着,视线落在时幼脸上,神色不明。
时幼顿了顿,又道:“世人都说你冷酷无情,杀伐决断,可我觉得,你真的很好。”
“一直以来,你真的有在尊重我。”
“尊重我的意愿,尊重我的决定,尊重我的一切。”
“所以,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那个,曾经站在承天榜石碑下,为我毁碑,却没有毁掉我的选择的你。”
“这世上,愿意尊重我的人很少。”
“所以,谢谢你。”
屋内再次归于沉寂。
玄霁王沉默了很久,某种情绪翻涌至喉咙,又被他克制着压了下去:“你这番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告别。”
时幼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凡事都该及时,不论是报仇,还是谢意。既然是当下的感受,就该在当下表达出来才是。”
她说完,心绪出现了片刻的晃动。
时幼想起在日塔第二层时,透过噬魂脊的回忆,所见的那个少年玄霁王。
被尉迟一家万剑穿心,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杀的玄霁王。
他哪里是苍生怨念所化成的邪祟?
他只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哪怕百年千年过去,那个活生生的他,仍旧被困在那个火光弥漫的夜晚里,再也没有走出来。
想到这里,时幼抬眼,看了一眼玄霁王。
烛火明明灭灭,映在他的眸子里,倒像是落了一片碎星。
时幼看着他,轻声道:“其实,你也不必多想,我可能……只是有感而发。”
“虽然你只是心魇,不是真正的他,但我还是想把这份感激,快些说出来。”
“毕竟玄霁王他本人,应该也没听过太多真心实意的感谢吧。”
玄霁王看起来有些无奈,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觉得荒谬。
他懒得再计较她对自己身份的误判,也懒得说自己确实未曾被人这般感谢过,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只需要被畏惧便好。
只是,心底那句已被按耐下去的“喜欢她”,又在这不设防的瞬间,从理智的罅隙中钻了出来,烧得他指尖发烫。
罢了,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吧。
玄霁王轻声道:“你既这般感激真正的玄霁王,下次再见,不妨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玄霁王。”
时幼问:“什么名字?”
屋内沉寂了一瞬,烛火跳动的影子投在他眼睫上,摇曳得不真切。
良久,玄霁王缓缓道:“他的真名,曾被人念过千遍万遍。”
“有求的,有畏的,有谄媚的,有咬牙切齿的。不过最后,知道这个名字的,几乎都死了。”
“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若是你愿意——”
“在只有你们
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叫一声。”
“公玉白离。”
玄霁王看她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难得的温柔:
“他不会生气的。”
时幼安静听着,似乎被这个名字攫住了神思,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把这名字轻轻复述了一遍,却没有出声。
许久,时幼才低声喃喃:“这还真是个美好的名字啊。”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既然他不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以后偷偷叫,不让旁人听见,就当是只有我和他才知晓的秘密。”
这句话轻得像春夜细雨,落在干涸了九百年的荒原上,让玄霁王生出一丝恍惚的错觉。
这还真是他九百年的岁月里,听到过最温柔的话语。
玄霁王忽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若是如此,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他抬手,缓慢地扣住自己的手腕。指腹下,是他腕间的脉搏,轻颤,微热,细细的,却能让他从这一点温度里,尝到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时幼动不动心,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情蛊解不解,似乎也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情蛊,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解不开了。
这屋子太安静了,连她呼吸的声音,都足以让他的理智颤动。
“时幼。”玄霁王忽然开口。
时幼回神,抬眸看他,眼底带着一丝疑惑:“嗯?”
她这一眼,让玄霁王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执念愈发清晰,像是夜色沉沉下的星火,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他的指尖松开了手腕,抬手轻轻触到她的衣袖,极轻地拽了一下:“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