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混着沉水香钻进鼻腔,恍惚又回到及冠那夜——那人立在廊下看他试穿御史官服,指尖沉香屑簌簌落进酒盏:"阿桥这身绯袍,倒比东宫的杏黄更灼眼。"
"抓紧!"温怀的断喝撕开记忆。
谢桥的后背重重撞上暗河岩壁,怀中的尸身突然滑落半寸。他惊慌去捞,却触到崔明庭襟口暗袋里硬物——是块裹着糖纸的墨锭,刻着"御史风骨"的凹槽里塞满鹤顶红粉末。
暗河磷火忽明忽灭,墨锭在谢桥掌心映出鬼魅青光。
"归途......归途......"谢桥抓起崔明庭冰冷的手按向自己颈侧,奈何水流太急,他怎么也抓不住了。
暗河对岸炸开血色烟花。
谢桥在滔天浪涌中回首,见晟帝的龙辇悬在三丈悬崖上,而崔明庭的尸身正在激流中缓缓下沉,绯色官袍如残荷舒展。
"他日日穿着你厌弃的旧袍......"温怀的叹息混着水汽拍在耳畔。
谢桥突然想起方才对方只是笑着对他说:"御史大人扯坏了,可得赔我件新袍子。"
暗河拐弯处磷火骤亮。谢桥似乎在炫光中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提着兔儿灯,兄长披着夜色翻墙递来艾草糍粑:"祠堂的供品,偷来给你。"
灯影摇曳间,兄长却消失在激流之中。
"归途哥哥......"谢桥的呜咽淹没在涛声里。他颤抖着咬破舌尖,仿佛这样就能把五年错付的恨意酿成解药。
温怀的剑鞘突然横挡在前:"前面是瀑布!别管他了,抱紧我——"
坠落瞬间,谢桥合上眼,清澈的泪从眼角流下,滚入飞溅的浪沫中。
耳边好像还有他的声音:
“阿桥,家在人在,我也在。”
谢桥抱紧温怀的脖子,诀别于水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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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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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水浸透袍角时,谢桥恍惚听见了浔阳的捣衣声。
天光自头顶岩缝漏下,碎金般缀在温怀染血的肩头。河道渐阔处,成片的芦苇荡浮在暮色里,残荷断梗斜插淤泥。
恍惚间竟和那天夏夜自己和温怀的相遇如出一辙~~~谢桥的指甲抠进船板裂缝,木刺扎破皮肤。
"看那渔梁。"温怀忽然指向半倾的木桩,“有人家。”
江风掠过残蓼,惊起白鹭如乱雪。
远处青石码头上,晾晒的渔网随风翻卷,网眼漏下的夕阳正落在谢桥腕间。
温怀的竹篙点破水中月。
涟漪荡开处,谢桥望见自己的倒影——官袍残破如零落芦花,眉眼却比御史台秉烛夜审时更锋利三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问。
“已过了一天,你昏了很久。”温怀说,他顿了顿,有道:“晟帝追兵被甩了,但可能还会找过来。”
浔阳江畔的芦苇荡浸在暮霭里,温怀背着谢桥涉过浅滩。腐木气息混着血腥味刺入鼻腔,谢桥垂落的指尖扫过水面,恍惚又触到崔明庭浸在暗河中的衣袖。
"前方有人家。"温怀沙哑的嗓音惊起白鹭。
破败木屋悬着盏龟裂的纸灯笼,檐角亮着纱灯。
"吱呀——"
温怀踹开朽门的刹那,红绡已抵住他后颈。
"温相好手段,"穿杏子红襦裙的姑娘执灯而立,"连谢府暗河都摸得清。"
“你等了很久?”温怀说。
"温相来迟了。"袁蓉转身进屋,不经意撇过装睡的谢桥,她将药炉拨旺,火光映亮她眉间朱砂,"奴家煨了两日的茶,到底没等到崔驸马。"
谢桥猛地抬头——与袁蓉对视。
小丫鬟一改以往冷笑的模样,静静的会看他。
"怎么,御史大人不认识我了?"
谢桥瞳孔骤缩,他从温怀背上下来,步步靠近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恩公说的,"她将茶推至谢桥面前,"好教御史大人某日问起时,不至于崩溃。"
“连你——”斜桥攥紧拳头,“也知道?”
这场大局中,只有他一人受骗?
袁蓉却没有理他,转而拿起药膏:“先服药吧,看这一身血。”
谢桥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仍然不敢相信,一切都是这么虚幻。
“那芙蓉馆那里如何解释?”他冷冷地说,嗓音里夹杂着悲愤,“陈棠、穆月。还有微雨、你怎么解释?”
袁蓉突然转身:“如何解释?你为何不问我,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一开始又怎么知道是这样?当清楚真相时,早已完了,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他们就和以前的你一样,痛恨着不该恨的人!”她放天长笑:"温相何必再瞒?该来的总会来的。"
温怀的指节叩在书桌上:"不瞒了。那年崔明庭跪着求我,说'若阿桥此生不必知晓身世,我愿永世为晟帝犬马'。"
谢桥的茶盏坠地碎裂。
“崔明庭不敢告诉你。”温怀淡淡地说,“一样的,我也不敢。”
“晟帝当年杀兄篡位,之后为掩盖真相,将火药埋在谢家,明面上是作为仓储,实际上就是那场火雨的真正来源。”
温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段话,按着桌面的手却以发白。
"恩公书房有幅未绘完的小像,"袁蓉蘸着茶汤在案上勾画,"眉眼像极了御史大人,题着'岁在癸未,途为桥拭泪于东厨'。"
“你和微雨是族长的心头血肉。”袁蓉笑着说,“不然崔明庭为何为你而死?谢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谢桥喉间涌上腥甜。
“我这些年一直在搜集证据,好助崔明庭一臂之力。”温怀垂下眉眼,“可是实际还未成熟,你就已经要杀我了。晟帝将这场血案的矛头指向我,双鱼佩、刺客印记,全都赫然写着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