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扇透露出一种威严的黑色,扇柄削得劲瘦,拿在手上居然不算沉。扇面描金,印着山水画,还提了句诗。
“这是哪儿?”温怀指着山水问。
“浔阳。”谢桥轻声说,“温相知道么?浔阳山水是出了名的。”
“还题诗了?”温怀嘴角微微牵着,“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初见袁姑娘时,她手上提的灯就这句诗,想来温相也是喜欢的。”谢桥说。
“那是她小女子性情,和本相有什么关系。”温怀漫不经心地说,看着手上的新扇子,挺喜欢的。
“提的是七夕的诗,却说不是七夕。”温怀眉头高扬,扇子在手上晃着,“谢御史,你经常这样口是心非吗?”
“温相多虑了。这是两回事。”谢桥说,“扇子喜欢吗?”
“还行吧。”
“喜欢就好。”谢桥心暖了暖,轻轻将杯子放下。
温怀的心情明显好转不少,主动说:“你不是要和我谈事情?”
谢桥不由一喜,“是了,就是有关初三晚上的事。”
“唔。”温怀挑眉看他,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疯狗御史说说看,您有何高见呀?”
“温相这两天去查了吗?”
“查了。”
这回轮到谢桥诧异了,本以为温怀绝对不肯回答,谁知这么好说话。
“你查了?”
“不是我查的。”温怀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句话,“谢桥大人不晓得么?皇上知道这件事了,正气着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触碰着扇柄中央的一颗白珠。
言下之意就是已经有人去办了,不要他横插一脚。
“你没看见的不成?”温怀微微一乐,拿起黑色的折扇抵在下巴上,玩味地看谢桥,“这么执着干什么。”
谢桥:“当御史的惜命,晚上遇到刺客,心不安的。”
温怀读出了他的意思,不由哈哈一笑,“什么吗,你要是害怕,那天底下的人都要到躲到哪里去?”他稍微停顿,有点复杂地看了一眼谢桥,“不过……你也是好意。”
“你这人吧……以后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好了,别太逼着自己。”
谢桥的性子温怀是知道一点的,木讷又倔强,谁知道会不会干出点什么东西来。
谢桥垂着的眉眼缓缓抬起来,伴着薄纱般的金光,穿梭在如鸦羽的睫毛间,衬得眼底摧残无比,好似黑玉镶嵌其中,可眼中分明清明的很,带着点倦懒的温柔。
“笑了?”
恍惚间温怀就是这么认为的,看他那双明亮的眼,好像真的笑起来了,再看他轮廓分明的唇,却一点上扬都没有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
“来日。”谢桥慢慢地说,“等我把手头上的钱还了,便算作与温相一笔勾销吧,之前种种,便当作腹里烂刺,谁也不提就好。”
温怀莫名一愣,似被冰雪冻结。
他顺着日光,在谢桥脸上停滞了一瞬。
谁也不提。
就好?
二人的关系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好像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却谁也说不出来,或是谁也不愿说。
温怀却蓦然扬起笑脸:“自然是极好的,本相也不多客气,谢大人说这样,那就这样。”
“是这么说。”谢桥端起茶杯,填满,“温相平常还是要多注意,那天晚上的刺客是奔着你来的,只是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历,与你我是什么关系,但足以证明,大人现在是有危险的。”他平静地说出这段话,在温怀听来,却变得不一样了。
“你关心我?”
“不敢。”谢桥说,“先保全自身,应当防御首位。”
“果然怕死——”温怀揶揄了一句,往后一靠,以扇遮面,懒懒打了个哈欠,“谢御史要是身上有点真武功,自然就不怕了。”
谢桥知道这是在讽他武功不行,他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眉眼间却藏着一股阴沉,与方才的清风明月大相径庭。
他的表情一向是很难让人察觉的,连温怀看了,都只是认为他只是在思索,却没想到他真的在想什么。
温怀看着他,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珠,看似无意,别有深意。
二人道了别,谢桥官职低,在后面目送温怀离开,才慢慢地转过身,步子蓦然变得很快,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晃着,在眨眼间就没了人 。
走在前面的温怀忽然转过头,却连人影也没见到,他意味深长地朝谢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不似方才那般轻佻,眉宇间蕴着冷漠。
荷花正开得烂漫,延展出粉色的腰肢,清香飘溢在街道上,谢桥身着青衫,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
丝绸香气,丝丝缠绕,风月门前,红罗帐后。
谢桥站在芙蓉馆前,呼了一口气。
他必须要来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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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芙蓉
许是因为他身着正式,与进出顾客截然相反,不少人纷纷侧目,偏偏他是个小官,谁也不认识。
芙蓉馆这等消费极高,鼓兜进瘪兜出的黄金风月地,也是他能来的?
谢桥没有什么好脸色,沉默着迈进朱红的大门。
芙蓉馆一向来者不拒,门口窈窕姑娘见了他,虽好奇却也热情欢迎。
外面里面,简直是两方天地。
无论外面有多慌乱,芙蓉馆永远是一副旖旎妩媚的模样,庭院两侧海棠正开得鲜艳,飘出几丝美色。屋顶上传来一阵阵悠扬笛声,轻轻荡在芙蓉馆乌黑略翘的屋檐上。
谢桥就像误闯入画中的人一样,他却眉眼不惊,眸色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