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耐痛意,浑身失力,徐徐瘫倒在那摊血水之中。
宋怀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神色在闪电下忽明忽暗,眼尾不知何时浸染一片血红,森然瘆人。
他的双眸中,澎湃着邪魔般的阴诡杀意。
宋君则面上毫无血色,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他:“……为什么?”
他自认此生志洁,未行错事,更没有害过宋怀砚。
话音落下,宋怀砚俯身凑到他的耳畔,下颌瘦削,薄唇殷红,缓慢地拉长语调,一字一字道:
“怀璧其罪。”
他忽而大笑起来,“哧——”的一声将血淋淋的匕首拔出,血珠溅落在他苍白的面孔之上,触目惊心。
宋君则不可置信,薄唇翕动着,似是还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再努力挣扎,终是受了致命之伤。他唇间溢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呻|吟,而后,最终还是彻底瘫倒在地。
含恨而亡。
清寂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连溅落的雨珠都仿佛为他叹息。
宋怀砚面上并无丝毫动容,墨色的瞳孔中尽是酣畅淋漓。他轻蔑地笑了几声,又缓缓举起匕首,狠狠地朝自己刺去!
匕首锋锐无比,他却仿佛没有丝毫顾虑,须臾之间,他的肩上、腿上,尽是道道狰狞的伤痕。
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伤痕中涌出,顺着他的玄衣蜿蜒而下,与宋君则的血混晕在一处,又被不断落下的雨水渐渐冲刷。
自始至终,他的面上并无一丝痛楚之色。
他没有再看宋君则一眼,只自顾自地将匕首擦拭干净,而后侧身迈步离去。
长靴落地,留下一道悠长的血印。
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淌,斜溢了他半身。他折返方向,背对着月光,一步一步朝着最浓寂的黑走去。
犹如浴血而出的恶魔。
……
自小到大,宁祈也做过不少的噩梦,却也从未像这次一般,梦见这么多的血。
鲜血几乎糊上她的双眼,尽管只是做梦,她却有种要溺毙在血水中的感觉,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噩梦惊醒,她猛地在床榻上直起身来,额间渗出的汗将碎发都尽数溻湿。
沉寂许久的环玉,这次倒是及时关心她:“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倒让宁祈终于有了些回到现实的实感。她轻轻喘息,缓了半晌,努力组织语言:“血……我梦见好多好多的血……”
“是噩梦,又是与宋怀砚有关的预知梦!宋怀砚……宋怀砚杀了宋君则!”
此言一出,环玉似是也惊讶了一瞬。
它嗫嚅了一会儿,也不知在顾虑着什么,半晌后才答道:
“你这些噩梦,应该是预知梦不错……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嘛,就像之前发生的一样,这件事,也未必真的会如梦境中一般。”
“未必如梦境中一般……”宁祈跟着喃喃道,“可是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万一就真的发生了呢,万一……万一宋君则真的被杀了呢?”
在这个世界里,她虽习惯躺平,习惯享乐,但随着多日的相处,她也对宫里的几位公主皇子生了些真切的情谊。
在现实世界里,她已经没了哥哥。但在这里,宋君则于她而言,倒像是亲哥哥一样好。
她无力更改命运,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而且还是被那小黑莲暗害,含冤而死。
环玉知晓她心中的担忧。它思忖了下,又传声道:“或许……你也可以尽力阻止一下呢?”
阻止他犯下杀孽,阻止他重蹈前世遍身脏污、受尽唾弃的命运。
它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宁祈的反应。
却听宁祈声音发颤:“我我我我去阻止他杀人?他没把我一块儿给杀了就不错了……”
环玉:“……”
环玉:“你就不能试着……相信一下他?”
“不能,绝对不可能。”宁祈斩钉截铁道。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宋怀砚是没她想象中坏的彻底,但也绝对不算是好人。她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小命当筹码,去赌他心中的善念?
她猛地摇了摇头。
想着梦中可悲可惧的所有,她又叹息一声,无奈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寒,内务府又添来了许多新衣。宁祈穿得厚实了些,外层加了一件刺绣对襟坎肩,还算暖和舒适。
这日下午,她孤身一人,来到后花园里散着步。
再有两三日,裴太傅再次授课的时日就到了。一想到文思堂沉闷的气氛,想到书页上密匝匝看不懂的文字,她就只觉心烦气躁,郁闷的紧。
连同看着后花园里的枯木落叶,都生出了些悲秋之感。
人要是不用上学就好了……
正在心中暗自感慨着,忽而间,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长靴踩上地面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响动。
宁祈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两人自前方徐徐走来。
竟又是宋怀砚和宋君则。
依旧是一黑一白,穿得跟一对儿无常一般,与前几日的噩梦中没什么两样。
噩梦……
那个夜晚,梦境中的一切仿佛犹在眼前。她对上宋怀砚阴寒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浑身瑟缩了下,默默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