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之中,宋怀砚是一个残忍嗜杀的暴|君,她虽不知那些梦具体是什么,却总觉得那些并不似环玉说的预知梦,而是应当发生过的事情。
梦中,他曾亲自在雨夜杀死他的皇兄,曾在昭明台上亲手给他的父皇递去毒酒,曾一个个将他的兄弟赶尽杀绝,曾将原来的长宁郡主困在冷宫之中,直到死去……
而她也亲自看到过如今的宋怀砚,看着他一生苦苦经营,只为攀上皇位,手握无尽权势。
纵使他爱她又如何?他这样的人,心中最看重的,应当是皇权。
她又怎敢奢求他会拿命来救她。
“他不会来的……”宁祈喃喃。
可说着这句话时,她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一瞬间的期许。
他这样冷血的人,却也曾在裴太傅的课上悄悄给她放水,在花下亲自教她剑舞,在中秋月夜中背着她走过漫长的宫道,在天水河畔染尽鲜血,为她寻来玉佩,在城楼上苦苦等了她一夜,任凭寒风满身……
他会来吗?
还没深想,宁祈看到面前之景时,却是忽而哽住了。
——远处千山之下,尘土飞扬,一个身影缓缓自地平线显出,少年帝王孤身纵马,迎着霏微的天光朝她而来。
依旧是熟悉的玄衣墨发,依旧是那双昳丽的沉冷凤眸。
“看来,这是让宁祈妹妹失望了呢。”宋成思轻嗤道。
宁祈没有说话,她就这般看着下马朝她走来的宋怀砚,喉间窒得发涩,眼眶也渐而湿润了。
她到底……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情意。
宋怀砚的目光略过身前的宋成思,定定地落在宁祈身上:“阿祈……我来迟了。”
语气蕴了几分歉意。
宁祈别过脸去,眼泪落得愈发凶了:“宋怀砚,你个傻子……”
真是的,这小黑莲不是心里只有权势吗?好端端的,放着皇位和性命不要,干嘛要来救她。
宋成思派人朝宋怀砚身后察看,震声问:“宋怀砚!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若是身后还有人,我现在就把她推下去!”
话音落下,面前人轻启薄唇,缓声回答:“如你所见,仅我一人。”
前去察看的侍从回来,向宋成思以眼神示意,宋成思了然,笑得愈发猖狂:“好啊,我的好弟弟!没想到你一世聪明,最后反倒毁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哈哈哈哈!”
“宋怀砚,我自知时日无多,悬崖无退路,待今日之后,皇城中的将士们不会放过我!但是在这之前,能看到你比我先丧命黄泉,也算解了我心头之恨!”
顿了顿,咬字狠戾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拿你的命,换她的命!”
随着话音出口,一柄长剑被掷在宋怀砚身前,平滑的剑身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宁祈哭着喊道:“宋怀砚,不要——!”
她挣扎着想要上前拦住他,却被宋成思伸手桎梏,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玄衣少年好似听不见她的话。他在原地停凝须臾,唇角渐而勾勒出一抹浅笑。
既然孤身前来,他自然想到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也甘愿为她去死。
只是……只是好可惜,他们还未拜过堂,还未有机会度过此后千千万万个春日。宁祈答应过他,待到开春他们便成婚的,可他怕是……怕是再也见不到她穿上嫁衣的样子了。
……好可惜。
宋怀砚抿抿唇,在宁祈惊惶的目光中,径直拾起了地上的剑。
他道:“如果我以此剑自戕,你当真会放过她?”
“那是自然,”宋成思哼笑着说,“我与宁祈妹妹无怨无仇,没必要取她的命。”
“好,”宋怀砚走上前去,“在此之前,我要再确认她是否安好。”
宋成思眉梢轻挑,看着自己身后的少女:“这个……”
“你率着这么多人在此,这里又在悬崖之上,我们逃不掉的。”
少年目光执拗,宋成思想了想,最终还是退步让开。
宋怀砚手中长剑曳地,迎着破碎的长风,一步步走到宁祈面前。少女仰首凝望着他的眉眼,几乎要哭成一个泪人。
“宋怀砚,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少年为她拢去额间的碎发,将她拥入怀中,似是要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刻,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气息和温度。
天光破晓,华光万丈,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二人在风中相拥的轮廓。世间的一切都在渐渐苏醒,可她的少年却要孤身赴死。
宁祈靠在他的怀中,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几乎要将少年的衣襟浸透。
宋怀砚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阿祈,别哭。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该是一只自由的青鸟,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为她拭去面上的泪,听到怀中的少女颤声说:“可你走到如今这么不容易,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寒风呼啸,似乎贯彻胸膛。
少年徐徐阖目,似是在回应少女的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生为何故,死……又何惜?”
命数无常,他不知自己为何会重活一世,这虚妄的一生仿佛不应该存在。可唯有遇见她,他才明白何谓生死。
以己之命,换她的生。
这是他能想到的,他这了无希望的一生当中,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