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在月下狂奔,他只率了寥寥几个护卫,寻遍京城街坊,寻遍城外郊原。
夜间风寒,弥漫着的清雾将他的玄衣渐渐濡湿,少年仍不知疲倦,一遍一遍地追寻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
天地之间,竟好似一瞬间没了她的踪迹。
遍寻一夜,直到天幕将亮,皇宫之上是一片凄寒的冷白,淡得好似山野间的白霜,将皇城密不透风地覆着。
宋怀砚驾马回到宫门前,心中一阵绝望悲戚,只觉得全身无力,险些自马上栽倒。
这时,在门下守着的剑云走上前来,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些什么。
宋怀砚不耐地问:“有何消息?”
剑云拱手禀报:“陛下……方才宫门上落了一支箭,其上是叛军留着的几行小字,说是娘娘现今被挟持在金庭山崖边……”
不等剑云说完,宋怀砚似是松了一口气:“孤这就过去。”
“陛下!”剑云赶忙扯住宋怀砚的衣袖,颤声补充:“上面还说……说……说只能您一人前去,军士不得跟随,否则就要杀死娘娘!这……这分明是要您拿命去换啊!”
说着,剑云忙不迭将信条塞给宋怀砚,后者伸手接过,微眯凤眸看过去。
其上的确是宋成思的亲笔字迹,宋怀砚认得清楚。
孤身前去……
宋怀砚自嘲了两声。他以为宋成思率军谋反是自投罗网,是瓮中之鳖,不料宋成思打的是这等主意。
看来,宋成思的确是厌恶透了他。自小在深宫中欺辱他多年,不惜代价在宫外刺杀他,被流放时还要对他下那般恶毒的诅咒。
如今,哪怕丢掉两万兵马,哪怕在悬崖之畔走投无路,丢掉自己的性命。
宋成思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晨雾笼罩下,宋怀砚将信条收起,深叹了一口气,转而对剑云道:“宫中所有心腹,孤最信你。孤此去一程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崔相为人清正,若孤迟迟未归,朝中事宜便暂交由他处理。
“如若……如若孤回不来了,便将这帝王玺交给昭王吧。有他在,定能护住这天下盛世。”
昭王,便是他那位光风霁月的皇兄,宋君则。
想来,如若没有他,他的这位皇兄也该是一位千古明君,流芳百世。
这话,倒像是在托终了。
剑云明白他的意思,也知晓他这位主子若是下定了决心,那是九牛也拉不回转的。
可他仍不舍地拽住宋怀砚的袖子,声泪俱下:“陛下三思啊……”
宋怀砚微阖凤眸,继而伸手扯紧缰绳,不管不顾地策马而去。
时间紧迫,他等不了了。
他要亲自见到她。哪怕是以己之命,换她此身无虞。
岑静的薄光不知疲倦地倾泻而下,映照着宫外那御马狂奔的身影。马蹄蹚过如雪似霜的晨雾,朝着那千山而去。
身后是一望无垠的皇城,是他用尽两世心血夺得的尊严,是他曾汲汲营营攀上的最高处。
若是他愿意,他本可以握住世间无二的权力,听着臣民们高呼太子千秋,陛下万岁。
可如果代价是失去她呢?
他宁愿亲手毁掉这一切。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没有她,千秋万岁,不过只是永生孤寂。
*
宁祈再次醒来时,只觉周身寒意刺骨,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刮过她的躯体。她下意识地起身,却只觉自己双手被缚,无法动弹。
再抬眼,只见身侧立了两列陌生的侍从,凛冽的寒风在她的耳畔呼啸,而侧眸看过去,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一时大惊失色,宁祈正欲往前躲去,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拦住。来人正是先前流放在岭川的宋成思。
“宁祈妹妹,别来无恙啊。这才刚见到哥哥,这么急着跑是做什么?”
宋成思一把抓住她被绳索捆住的手,笑意不达眼底:“真是让哥哥好生心寒呐。”
宁祈瞧着面前的男子,又回想起昨日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渐渐反应过来。
天杀的,她居然是被宋成思这货绑架了!
她气得双肩发颤,可顾及着身后便是悬崖,也不敢轻易动弹,只能对着他怒骂道:“你放开我!如果宋怀砚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宋怀砚?哈哈哈哈,”宋成思忽而放声大笑起来,“宋怀砚自然不会放过我,不然我也不会被逼退到这里,无处可逃!不过……”
他笑得愈发瘆人:“不过我亲自传信告诉他,我和你就在这悬崖之巅。他若是想要救你的命,须得孤身前来。宁祈妹妹,你觉得,你的怀砚哥哥会来吗?”
宁祈看着他狞笑的卑劣模样,心中一阵反胃:“宋成思,你无耻!”
“我无耻?宁祈妹妹,早在我被流放之时,我便说过,我要宋怀砚此生不得好死!如果没有他,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应当是我宋成思,而不是他那个从冷宫爬出来的贱种!”
宋成思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我是谋反不成,可是大不了,我可以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看着他登极万人之巅!”
疯了,宁祈想,这人简直是疯了。
她抬高声音还击道:“你这是痴心妄想!宋怀砚不会来的!”
他不会来的。
宁祈这样告诉他,也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