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
长孙翊走进来之时,元武帝早已换了衣裳,端坐在龙椅上。
他一袭黑红龙袍,神色严肃。
那一身肃杀冷凝的气质,和玄与红的颜色相得益彰,帝王之气扑面而来,不怒自威。
长孙翊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元武帝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长孙翊说明来意。
在如此端凝的表情下,长孙翊也渐渐地变得严肃。
他征询的眼神看向元武帝:“陛下今日找臣何事?”
元武帝淡声道:“于公,大秦需要慎王;于私,朕需要大哥。”
长孙翊诧异地看向元武帝:“需要……臣?”
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臣能做什么呢?”
元武帝直接道出目的:“西戎王室凋零,政权被另一伙人握在手中,新任的首领骁勇嗜战,早晚会举兵反了大秦。”
“而朝中没有合适的武将人选,朕欲封你为镇西大将军,远赴西戎平叛。”
长孙翊更为诧异:“陛下,西戎归顺大秦百年之久,虽为属国但从未真正地融入大秦,我军主力正集中在归雁城。”
“一旦西戎联合更西边的诸国举兵来犯,势必会发生一场苦战,如此重要的事,你竟交给我一介罪臣?”
元武帝掷地有声地道:“正因为重要,所以才要交给朕信任的人!”
“信任?”长孙翊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些恍惚。
元武帝道:“你我骨肉至亲之情,朕不信任你,那么要去信任谁?不管我们兄弟之间有何过节,那总归都是我们家里的事。”
“当外人欺上门时,兄弟同心才能其利断金。大哥,宫变那日我们兄弟尚且能放下成见并肩作战,如今你可还愿意,与朕同心协力?”
“我……”长孙翊被元武帝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的敌人,本该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此时却亲口说需要他。
这让身为失败者的他心绪复杂,又隐隐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快意。
元武帝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复。
长孙翊在这几个月的时间,无论是骄傲还是野心,都被现实打磨得不剩多少。
当他眼里不再只有功利时,他的视野便宽阔许多,而在意的也变得更多。
比如说,宫变那日的真相。
长孙翊问:“老二,你老实告诉我,皇祖母真是我母亲杀的么?”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没有畏惧。
就算追求真相犯了忌讳,那又如何?
元武帝摇头:“不是,虽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怀疑皇祖母死在我母亲手中,你母亲只是个替罪羔羊。”
长孙翊眼皮掀起,看向元武帝的目光凝着几分深思,他继续问:“我外祖父真的逼宫?”
元武帝郑重颔首:“虽然受了挑唆,但他的确做了,没有任何人陷害。”
长孙翊还问:“我输在哪里,而你又赢在了哪里?”
元武帝认真回答:“你输了的原因,我适才已同你说过,而我,如果你认为坐上这个位置便是赢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第1186章 破冰
“风相欲扶皇叔登位,可父皇驾崩之时,皇叔还远在归雁城,所以便从你我兄弟三人挑了其中一个。”
“至于挑选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并不想做皇帝吧……”
“……”
长孙翊被这听起来就很好笑的原因震惊到无语。
他皱紧眉头:“你不想做九五之尊,昔年你和我斗个什么劲儿?”
元武帝道:“我母亲想让我做皇帝,所以让我去斗。而父皇是暗中的推手,我只不过是他用来磨炼储君的棋子。”
“只可惜,我们之间的争斗最后变了味道,而我们也沉浸其中,执迷不悟,走火入魔。”
长孙翊抱着发疼的脑袋,真相又能有多复杂呢?
不过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
他苦笑:“有酒么?”
见元武帝不应,他又道:“最后醉一场。”
元武帝唤来卢公公,片刻后大内珍藏的御酒便被呈了上来。
长孙翊闻着这世间珍味,却没有喝下去的欲/望。
他把酒放回托盘里,挥了挥手:“端下去吧,本王不用了。”
看着严肃的少年天子,他真的没有任何胃口。
最后,他一撩衣摆跪下,掷地有声地道:“臣愿前往西戎,卫我大秦江山。”
此刻,元武帝愁眉不展的容颜,终于有片刻的放松。
他道:“大哥,就算你我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但只要你做出任何伤害大秦的事,法不容情,而朕亦不容情,你可晓得?”
比对先帝,元武帝的确仁慈,否则也不会留着长孙翊一命。
他的雷霆手段,不在于捍卫自己的权力,而在于保卫这个国家。一旦吴王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被捋清,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便是风先生口中的“仁君之道”。
元武帝起身走到窗边的榻上跪坐,笑着看向长孙翊:“大哥,既然你应下此事,明日便要出发,临别前你我兄弟对弈一局,顺道追忆一下我们儿时的美好如何?”
长孙翊拱手,眉宇间的消沉烟消云散:“臣荣幸之至。”
他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接下这个任务。
或许是因为适才去的四个地方。
又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再消沉下去。
但到了最后,他确信真正打动他的心的,是元武帝那一句“我需要你”,以及“我信任你”。
黑白子厮杀到最激烈的时刻,长孙翊忽然扔下棋子:“罢了罢了,臣输给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