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丫头着实不懂事,都这会子功夫了,还垂着修长……却泛黑的脖颈儿,脑袋抬都不抬,说没办好差事。
不是,你这会子恭顺有个屁用哟!
康熙声音里仍带着笑,却又叫人觉得微微发凉。
“所以你来是告诉朕,你连第二次机会都不要,没完成对朕的保证?”
“因为朕牵着你的鼻子走,所以你也干脆耍朕一回?”龙袍窸窣的摩擦声轻缓靠近,康熙伸了伸手,对那张小黑脸儿实在下不去手,以脚尖轻点她肩头。
“哑巴了?”
方荷小小声回话:“回主子爷,奴婢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怕多说多错,惹得您更生气。”
“可否请梁总管准备笔墨,奴婢办差是否尽心,万岁爷一看便知。”
康熙微微挑眉。
梁九功不用吩咐,立刻叫李德全带人将角落里的书案抬到了舱房中央。
方荷依然没动,康熙目光疏淡睇她一眼,走回去慢条斯理坐了。
“起来吧。”
方荷这才恭敬起身,上前几步,执笔慢吞吞却认真地将三字经给默了出来。
“万岁爷请看。”方荷退后几步,蹲身。
康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沉住气喝了半盏茶,才起身缓步上前。
他看向那薄薄几页大字的表情沉静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方荷没有任何倚仗,就敢到他面前来拿自个儿的脑袋放肆,还是在他用毒酒提醒过以后,那她就是再能让人开怀,康熙也不会留她。
至于现在,这笔楷体字写得很是认真,不像初学者,除了匠气重一些,比胤祺那小子写得好多了。
方荷从开始习字至今也没满一个月。
如果不是她水平高到足以瞒过他这个皇帝,那就证明在书之一道确实有些天分。
如此,康熙也就愿意好好跟方荷讲讲道理了。
“来,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今儿个尽可以在这里说个够,朕恕你无罪。”康熙声音温和了许多,堪称俊美的丹凤眸甚至都微微弯起。
又像方荷错觉中那个风流公子一般,纵容看着她……缓缓再度跪下。
方荷:“……奴婢不敢,奴婢没有不满。”
艹,她在心里哔哔,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真不想要命了,听皇上这么问还敢站着吗?
康熙笑容甚至更大了些,同样晒黑了些许的俊脸,似被雾霭遮掩的朝阳,看着和气,实则锋芒全藏在眸底,分毫不容人肆意。
“那你慢慢听朕跟你说。”康熙含笑静静看她。
“你叫魏珠想法子跟此次南巡宫里的老人打听自己的身世,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方荷贝齿轻咬着樱唇,在康熙的注视下艰难点头,“奴婢……想更好为主子办差。”
康熙轻轻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咔嗒’一声,叫人心头发紧。
“撒谎可不是好姑娘,方荷,若是朕不许,你就是问遍所有人,也得不到任何你想得知的消息,明白朕的意思吗?”
方荷脸色微微苍白,却紧紧咬着牙点头,“奴婢明白。”
康熙点点头,“很好,二则,朕应该叫你知道,作为大清之主,朕手里好歹还是有人能用的,并非非你不可,如果你不识趣……”
方荷忍不住偷偷抬头,就把她打发了?
康熙轻启薄唇,凉凉吐出几个字,“朕不介意多耗费些许银钱,送你张草席。”
方荷:“……奴婢谨记万岁爷旨意!”
她就知道康师傅肯定是个抠逼,才会用不起卷美人的被褥!肯定是!
见她小脸儿鼓得越来越紧,康熙的心情却是好了很多,欺负一个始终不肯服输的小地鼠……确实颇为有趣。
“起来吧,如果你能符合朕的期待,在给你赐婚之前,朕定会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恢复温和姿态笑道。
方荷像是被他的温和蛊惑,并不起身,只满含期待大胆地微抬起头,“敢问万岁爷,打算何时给奴婢赐婚呢?”
“朕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内叫朕满意,明年封笔之前,必会有你的赐婚旨意。”康熙顺着她的期待继续蛊惑,只是温和陡然间多了几分危险。
“但朕跟前不留无用之人,你也只有一年……”
方荷眼神越来越亮,被肤色衬得愈发黑白分明的鹿眼儿里,全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热忱。
她没叫主子爷把话说完,因为她学会抢答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她响亮地叩头下去,声音虽柔和却不乏铿锵。
“奴婢自知愚笨,一定会以勤补拙,好好跟先生识文认字,不辜负主子的期待!”
“奴婢这就去找先生请教《三字经》和《千字文》的楷书字帖该如何临,《幼学琼林》该怎么背!”
“奴婢告退!”说罢,她砰砰磕俩头,像是上坟怕鬼一样起身就飞快却不失韵律地退出了舱房。
哈哈哈,抛头颅洒热血是不可能的,但她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免得脑袋被笑掉哈哈哈!
鸡血大饼变成有日期的未来了,她就喜欢这样威武不屈的主子爷!
方荷的离开活似一阵江风,刮得梁九功直犯晕,掂量着主子的性子,郁闷替方荷找补。
“这丫头也忒大胆了些……主子爷还没允准呢,她怎么敢就走了。”
“回头奴才一定好好说说方荷姑娘,起码得把规矩学好,万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康熙表情不明地靠回软枕上,拇指轻轻摩挲着扳指,慵懒阖眸,思忖片刻,似笑非笑睁开了眼。
“不必,她也是为了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