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荷在心里平静问候了一声梁九功的祖宗,缓缓跪地,回话的声音被她放柔到哄孩子似的。
“回万岁爷的话,您乃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圣明天子,掌管宫人这等小事儿,自不该耽误您的工夫。”
“梁总管是为您分忧,奴婢等听他吩咐,全因他是您的总管,而非他有什么威严。”
康熙怒火微妙地顿了下子,这小地鼠又在说梁九功狗仗主人势吧?没完了还……
方荷又道:“先前在南苑,奴婢绝无算计万岁爷之意,奴婢很清楚,您是宫里……不,是大清所有人的天,就该被天下人仰望,依赖,信任。”
“奴婢仰望主子爷威严,敬畏之心一天多过一天,自知愚钝不堪,全然只想让更会伺候的留在主子身边尽忠,也明白那点子拙劣的自白瞒不过万岁爷……”
“可奴婢深知万岁爷英明神武,无论奴婢生死本就该由主子安排,这大概就是奴婢的底气。”
康熙摩挲着拇指翠绿的扳指,半晌不语。
也不知怎的,这小地鼠语气恶心扒拉的说了一通,竟叫他心头的火渐渐沉淀下去,好歹在昏沉中冷静几分。
他轻敲着矮几,若有所思地低笑出声,“牙尖嘴利,无论生死该朕来安排……朕要给你赐婚夜香郎,你也愿意?”
方荷依然跟哄孩子一样耐心哄醉鬼:“雷霆雨露,尽是君恩,奴婢无有不从!”
最多趁嫁给倒夜香的之前,先把你这狗东西溺死在夜香桶里。
康熙蓦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吩咐,“叫梁九功滚进来。”
方荷柔柔应下,轻缓出门,更温柔对着梁九功笑——
“梁谙达,万岁爷又叫您滚进去呢,您赶紧着,万岁爷好像困了,别叫万岁爷等急了。”
梁九功瞪眼:“……”你给咱家等着!
方荷这回没露出傻样儿,反倒比进去前还自在,甚至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有底气。
这底气是康熙亲自给的。
好歹没叫她白进去一趟,要给她赐婚吗?
看来她的用处在亲事上,而对皇上有用的亲事……只怕就落在始终摸不清楚的身世上了。
方荷愈发好奇,原身的阿玛到底留下什么孽债,莫不是叫什么了不得的人看上了,康师傅要搞什么父债女偿?
咦~太狗血了!
回头还是得想办法,叫小陈子去查一查才行。
她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刚才哄人那催眠动静,把她自己也催困了。
好在已经快夜子时(23点),再站一个时辰就能换值,应该没啥事儿了。
这一宿可真长啊!
梁九功进了殿,就知道方荷没说谎。
康熙歪在罗汉榻上,以手撑着矮几,阖着眸子像睡着了似的。
他放柔了声儿,小声问:“主子爷,奴才伺候您就寝?”
康熙蓦地睁开眼,眼神复杂睇他一眼。
没人家那把子嗓音就别学人矫情,那点子睡意全叫梁九功给温柔没了。
他懒洋洋吩咐:“明儿个你亲自去趟内务府,仔细给钟粹宫和永寿宫挑几个精奇嬷嬷。”
“跟海拉逊传朕口谕,不论发生什么,永寿宫和钟粹宫的胎必须给朕保住,若发生什么意外,就用他全家的脑袋来抵。”
至于贵妃腹中的胎儿是不是安康……康熙眸底闪过一丝淡漠,不够安康就拿她自己的骨血来补好了。
如今朝堂还不算安稳,沙俄那边也不老实,海禁一开,南地也不会平静,前朝后宫都不能乱。
那小地鼠说得对,既然钮祜禄氏有算计他的底气,那她的生死只能由他来定夺。
她既想生,这一胎无论如何都得给他平安生下来。
梁九功听主子语气森然,心下一紧,赶忙应下来,声音更柔了些——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奴才伺候您安歇……”
康熙唇角抽了抽,美玉在前,他实在听不下去梁九功的柔声,挥挥手——
“叫人备水,朕要沐浴。”
今儿个常宁因为被他骂了一顿,后头借着妃嫔有孕的双喜临门,没少敬酒。
偏福全早就喝多了,不知道拦,还傻乎乎地跟着起哄。
到底不好不给兄弟面子,康熙没少喝,这浑身的酒气熏得他头疼。
梁九功没察觉出主子的嫌弃,赶紧出去吩咐叫人提热水,又吩咐陪寝宫女伺候皇上沐浴。
等陪寝宫女进来后,梁九功倒稍稍疑惑了下,拦住其中一个,压低嗓音欸了声。
“茹月你不是白日里当值,怎么这会子还在?”
新进御前伺候的宫人,梁九功就怕伺候得不精心,由着原本的陪寝宫女压住咯,磨人性子呢。
今儿个万岁爷心情本来就不算好,冷不丁再换个生手,惹恼万岁爷,大家都甭休息了。
茹月笑得讨巧,紧着解释,“值夜的问柳崴了脚,是问心姐姐叫我来替问柳当值的。”
“奴婢跟尚寝嬷嬷仔细学过了伺候的规矩,得了尚寝嬷嬷夸,问心姐姐才叫奴婢来的。”
御前原本没有近身伺候的宫女,只有陪寝宫女,说白了就是没名分还得当差的侍寝预备役。
问心是得了尚寝嬷嬷允准的女官,负责监管这些宫女,问柳则是管着沐浴的司仪。
只说陪寝宫女也分为三种。
一种是得了临幸的为官女子,如先前的赫舍里官女子一般,被人尊称一声姑娘,能从耳房搬到围房里住,领得都是给万岁爷做贴身衣物的闲差。
第二种则是没被临幸的,负责司寝、司帐、司仪和司门,掌管皇上寝宫的一应事务,准备着随时侍寝,算作最低等的奉御女官,问心和问柳她们都是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