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转身用袖子擦擦眼,赶忙端了杯温水过来,苦口婆心地劝。
“主子爷,您一定得保重龙体啊。”
“奴才去延禧宫的时候,昭妃娘娘也哭得特别厉害,几乎没有生产的力气了,是老祖宗在天有灵,才保佑昭妃娘娘平安生产。”
“老祖宗在看着呢,若是见您如此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怕是不会安心。”
康熙眼眶也烫得厉害,没再开口,只随意喝了一口水,又低下头开始抄经。
他知道皇玛嬷算喜丧,他该跟其他人一样,欣慰于皇玛嬷功德圆满……可这是养育他长大的祖母,是这世上唯一会疼爱他的亲人了。
哪怕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嫔,皇嗣,可他们都是依靠着他这个皇帝而活。
只有皇玛嬷,虽然平日里并没有那么多嘘寒问暖,但他知道,皇玛嬷也疼他。
她老人家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只要她在这里,他好像就能解决所有的困难。
如今,皇玛嬷走了,他心里空荡荡的看不清前路,也再不能放纵那些无人得知的任性和冲动了。
梁九功还待劝几句,却蓦地发现纸上落下一圈圈水迹,在刚抄好的佛经上氤氲开来。
康熙迅速将之团成一团,也不抬头,只继续平静地抄经。
梁九功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敢再说什么。
太皇太后大行,连被关在行宫的宣嫔都被接回来了。
也不知是在行宫被磨掉了身上的戾气,还是知道自己的依靠越来越少,宣嫔自入宫起就没说过话,前所未有的安静。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或者说整座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种格外宁静的悲伤之中。
只有一处例外。
慈宁宫偏殿内,佟佳婉莹面色苍白却毫无表情地跪坐在哭晕过去的皇贵妃身边伺候。
进来人的时候,她迅速啜泣几声,等无人的时候,她眸底的冷漠和恨意藏都藏不住。
今儿个本是她入宫的日子,偏偏那死老太婆早不死晚不死,非要死在她进宫之前!
皇上要守孝一年,下旨取消二十八年选秀,选秀被礼部叫停,从各地奔赴京都的秀女都已经换了素服在归乡的路上了。
佟佳婉莹别说想封妃,就是想入宫都变成了妄想。
哪怕是姐姐现在死了,也得等至少一年后,她才有机会入宫接替姐姐的位分!
如果姐姐命硬,等三十一年她都十八,过了选秀的年纪,只能天天盼着姐姐去死,才有她的机会。
她只后悔没有听阿玛的,早早通过佟佳氏的关系提前进宫,哪怕做个贵人,也比现在这种情况要好。
一年时间就足够改变太多了。
以昭妃和皇上的感情,虽然这回生了个公主,可她往后总能生阿哥。
一旦出了孝期,昭妃怀上阿哥,只怕一个贵妃位是跑不了的。
到时候她不但依然要居于方荷之下,甚至想要做皇贵妃,那贱人恩宠愈浓,也未必能让她如愿。
佟佳婉莹不甘,她绝不能叫昭妃继续在后宫受宠下去!!
好在她从小心思就深,不过几日,她就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妙招。
当天晚上哭完了灵,回到佟家,她立刻带着自家额娘去书房求见阿玛佟国维。
“阿玛,选秀取消,等三年后,宫里怕是再没有我们佟家的立足之地,为今之计,得趁昭妃根基尚浅除掉她,才能保住我们佟家在宫里的荣光。”
佟夫人赫舍里氏一听,有些震惊,“这能行吗?先前你姐姐已经办过一回错事,一旦被发现,佟家可是要万劫不复的!”
佟国维也如此担忧,但他更了解二女儿的心计。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佟佳婉莹,“你已经有了法子?”
佟佳婉莹笑着安抚额娘,“额娘和阿玛不必担忧,此事完全不必我们佟家自己动手。”
“作为皇上的母家,在这多事之秋怎么能为表哥添腻烦呢。”
“我们不但不能害昭妃,还得帮他托昭妃一把,给表哥一个寄托,帮表哥摆脱痛失亲人之苦。”
“阿玛和阿牟其(大伯)身为皇上的舅舅,自当为皇上排忧解难不是吗?”
佟国维一点就通,眸底迅速闪过一抹熠彩,接着漾开变成笑意。
他捋着胡须点头,“好好好,不愧是我佟家的女儿,你比你姐姐强多了!”
“回头让你额娘多带你去寺庙布施,好传我佟家女的良善美名,你入宫之事,阿玛来帮你办妥!”
夜色渐渐深了,佟家各处都亮起了灯,却依然照不透这深夜涌动的暗流。
延禧宫新换的白灯笼也都亮着。
魏珠站在屏风外,小声跟正抱着嘘嘘完的小团子擦屁股的方荷禀报。
“万岁爷这些时日大半时候都不吃不喝,每日下了早朝就去慈宁宫为老祖宗哭灵,太后也是如此,两位主子晕了好几次。”
方荷小心翼翼抱着打了个哈欠,又咂摸咂摸小嘴儿睡着的崽,拖着她,叫福乐在崽屁股上抹提早做好的爽身粉。
抹完后,方荷熟练地给崽换上尿布,这才叫福乐将小团子放进造办处提早送过来的摇篮车里。
做完这些,她用打湿的棉帕子擦着手,问屏风后的魏珠。
“这话是谁传过来的?”
魏珠小声道:“是李德全,他还说,造办处给您做的妃位仪仗早准备好了,已送到了延禧宫来。”
方荷挑了一抹没什么味道的面脂,轻轻在脸上和手上晕开,尤其是经常要接触小团子的指腹,反复揉搓好一会儿才停。
她只靠在软枕上,垂着眸子思忖,李德全这是想叫她月子里出去劝太后和皇上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