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除了县令这种小官,其他当官的她敬谢不敏。
虽然她印象里没这人,但万一有人见过她在康熙身边,她却没注意到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前几天她竟然做了跟康熙亲嘴儿的梦。
气得她醒过来就给自己一嘴巴,直骂自己没出息。
好不容易要开始过逍遥日子了,只要稳住能够躺平的收支,她马上就给自己和梁娘子选合适的小哥哥带回家,只盼着最好下辈子跟康熙都别再有任何孽缘。
方荷把负责往屋里端菜的半大小子樊易喊到身边。
“你来,待会儿你去跟林辰说,叫他打探打探,两位客人是做什么的。”
这群小孩子都是在北蒙没了爹娘的孩子,也不想要曾经的名字,既已新生,干脆都跟着方荷如今的姓改了名字。
樊易闻言,清脆应了一声,进门把菜送进一层他们用餐的小包间,就跟林辰说了。
等人到齐,留了一个先吃过的伙计在外头候着,其他人都准备开吃的时候,林辰才匆匆自外头进来。
他凑到方荷耳边:“应是当过官儿,我溜须的时候他们都没否认,只说已经是白身好几年了。”
“我看那老头儿身上有点郁气,应该没说谎。”
方荷微微松了口气,那就行。
好几年前原身还窝在御茶房,就算那客人能进宫,也肯定不认识原身,就更别提现在乔装过的她了。
放心下来后,方荷便开始张罗着叫大家先吃汤圆。
她起身,毫无老板包袱地挓挲着胳膊,学林辰那样撅开别人,先给梁娘子、娜仁和自己抢了三碗。
一坐下,方荷就摩拳擦掌,舀起一个汤圆就往嘴里塞,含糊着催促。
“快快快!谁先抢到彩头,谁接下来一年发大财哦!”
“哟,我吃到了!”有人突然扬声道。
方荷刚撑起来的小脸儿更鼓了,她赶紧咽下汤圆,“谁?谁欧得这么不做人?”
众人:“……”欧是啥意思?
林辰哈哈大笑,指着外头,“是那位周护卫,人家要老板陪着出去喝一杯呢!”
“你快去,剩下的汤圆我们替你吃了!”
方荷:“……客栈新规矩,老板卖艺不卖身,不陪酒!”
大家都被逗得边吃边笑。
梁娘子既好奇又促狭问:“你有什么艺可以卖?”
连娜仁和云生都抬起头来看她。
方荷噎了一下,抢着又往嘴里塞了个汤圆,“我……能呲!”
众人:“……”快出去吧您呐!
方荷是被梁娘子推出来的。
好不容易遇上个应该没见过方荷却又当过官的,正是考验方荷演技的时候。
要是连未曾谋面的官儿都骗不过,往后也别出门了。
江南这地儿别的不多,就是致仕后的官儿多,要不是娜仁早前就安排好了这边,其他地方没有准备,他们都不会来江南。
周培公一抬头,就见个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人,从小包间里踉跄着出来,满脸不忿,脸上忍不住挂了笑。
这客栈到处都非常有意思,东家……老板应该也是个有趣的人。
方荷很快就一脸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从柜台里端出一个白瓷酒壶,笑着走过来。
周培公提前笑着起身,冲方荷拱手。
“周昌,字培公,见过樊老板。”
方荷笑着上前,压着嗓音道:“小子樊绍辉,见过周先生,先生叫我书玉便可,千万别客气。”
周培公示意周二接下酒壶斟酒,自个儿端起一杯,笑着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
见她目光清正,笑容疏朗,颇有些潇洒不羁在身上,周培公心下点头,这性子很对他的胃口。
他捋着胡须笑问:“书玉的字可是出自韦应物的《郡中西斋》?这字倒也符合公子如今的悠然。”
啊?
方荷愣了下,她一个半文盲……实在没听过啊!
她讪讪举杯:“先生折煞我了,小子哪儿有什么悠然,只是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想娶个美娇娘罢了。”
当然,黄金屋要是也能有就最好了。
周培公和周二:“……”
两人都忍不住大笑。
周培公甚至笑得直摇头,自嘲冲方荷赔礼。
“是老夫的错,许是老夫这几年不得意,倒有些着相了,才觉得旁人都如老夫这般自扰。”
方荷知道这身体的酒量不好,准备的是度数非常低的青梅酒。
她喜滋滋跟着喝了一杯,无所谓地挥挥手。
“嗐,瞧先生说的,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能庸人自扰,那就证明先生身体好得很,衣食无忧,才有工夫寻思别的不是吗?”
周培公:“……”这小子是在骂他吃饱了撑的,闲得慌吗?
方荷也觉得可能这宽慰有点阴阳怪气,赶忙又斟了杯酒端起来往回圆。
“我一喝酒就爱乱说话,您别跟我计较。”
“您看我这样的小子都能娶上美娇娘,可见只要心里有梦,处处都是机会,先生万不必自扰,起码您还有才华,多著些流芳百世的书也不错啊!”
上辈子退休的干部不就爱写字著书吗?
耿舒宁在她酒店里,做了好几次这种退休干部沙龙聚会呢。
周培公听得脸上笑意更深,但笑着笑着,却从方荷这过于直白朴拙的话里,品出了些许人生真意。
心中有梦,处处都是机会吗?
他思及自己在山东任布政使时的不得志和辞官后的郁结,蓦地就有些嘲笑起自己。
他活了这把年纪,竟还没有个胸无点墨的小子明白人生的道理,也真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