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安静了一瞬。
“咔嗞”一声，椅子被拖开，多絮坐下微笑：“要继续考文化课吗？”
这种藏在客气下面的嚣张真让人恨得牙痒痒，唉，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难带。
常西不受其挑衅，笑眯眯道：“那倒不用，既然连孔老师都满意，我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在面试的最后，我想再问你几个问题，放宽心，只是例行问题。”顿了顿，他双手交叉置于桌上，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你进入麒麟军校是为了什么？”
“为了宇宙的和平。”
标准教科书答案。
但这个学生看上去，眼睛里的光芒坚定而灼人，她是真心这么想。
“学校只会教你怎么赢得战争，怎么快速有效地杀死对手，一台机甲在半小时内就能轰炸一座城市，更别说一支舰队的攻击力，几乎能毁坏整颗星球，你觉得学这样的东西对和平有用吗？”孔征注视着她，“换句话说，杀死无数人后得来的和平是和平吗？还是仇恨？”
艾学冰在桌下偷偷踢他一脚，喂喂，问新生这个问题是不是太犀利了？别把人搞得还没入学就开始迷茫。
多絮沉默，她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就想过。
许久，她开口说：“我看过一个采访视频，那时唐臻上将还只是个小兵，她参加的第一场战争，多拿罗歼灭战。我方占有压倒性优势，战争结束后，记者拍到她双眼通红站在废墟中，似乎在哭。”
夕阳残红似血，废墟中遍地尸体，断肢残骸。
这是别人的家园。
那年的唐臻在残破中伫立许久，一动不动。明明在书本上看过无数次，虚拟场景也演练过无数次，却是她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战争。
没有什么比亲身面临更震撼。
什么是正义？
什么是和平？
原来自以为的英雄无畏，不过是个半吊子罢了。
她受伤时没哭，流血时没哭，曾经在雪地埋伏十八小时导致冻伤植皮时也没有流一滴泪。
她以为这世上不存在打到她的东西。
可是那一天，她泗涕横流，哭得不能自己。
她问自己，她做对了吗？
“照片传出去以后，星网上无数网民对她进行谴责辱骂，说她是叛国贼，说她立场不坚定，有同情敌人的功夫不如多关心关心己方伤亡战士。这么大的一场胜利，明明应该觉得荣耀，可是她却哭了，嘲笑这是廉价的同情鳄鱼的眼泪。”
面试官面色沉重，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件事在当时闹很大，他们都记得。
多絮语调平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事情越闹越大，第一舰队扛不住压力，召开记者招待会，让唐臻当众道歉。视频里，她将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每个吐字都很清晰，那篇稿子明显提前准备过，她只是照本宣科背出来。但是，在招待会的最后，一切都结束时，她已经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却停住脚步，又走回话筒前。”
明明说完那些就结束了，她道歉，然后大众原谅她，一切都会皆大欢喜。
可是她又走回来了。
她拿起话筒，声音响彻会馆每处角落。
“她说，我们赢了她很高兴，但是，强者对弱者不该只有压榨和掠夺，我们身为战胜国的国民，除了骄傲和团结之外，也该怀有悲悯和思考。”
坐满记者的会馆，到处都是摄像头。
一身军装的唐臻站在最中央，气质挺拔凛然，她目光炯炯注视众人，“你们记住了我的眼泪，也请牢牢记住我下面这句话。战争是一面镜子，目睹战败方的惨状能更清醒意识到和平的可贵。我不会让同盟国落到多拿罗星的境地，我会越变越强，直到有一天所有敌人听到我唐臻的名字就不敢开战。”
她抬起手，字句铿锵：“我是唐臻，我发誓。”
会馆内鸦雀无声，记者们一时都忘记了提问。
体育馆中，仍在继续的面试也一时无声，过了会儿，常西问她：“你崇拜唐臻上将？是因为她才走上这条道路？”
“不。”多絮说，“我会把这场采访当做回答，是因为我理解她。”
常西望着年轻考生的面孔，真好啊，就是因为会遇到这样的学生，他才不舍得退休。
他笑着伸出手：“欢迎加入麒麟军校。”
多絮伸出手，握住。
“我的荣幸。”
第50章
多拿罗星的战场上，残留的晚霞一点点褪去。
天色渐黑。
唐臻身着红色军装风衣，衣摆猎猎作响，上面还占有血迹。
“天气变冷了。”唐默一直陪在身后，凝视她的背影。
“嗯。”唐臻轻声，许久，她脱下军帽，对着残垣断壁深深一鞠躬，弯腰的姿势停滞很久很久，她终是站直，转身离开，“阿默，我们回去了。”
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唐默看到了。
她眼角有晶莹闪烁，又让她哭了，在小学那件事以后就没见她再哭过。
明明不想让她难过的。
唐默忍不住伸出手，温柔拂去她眼角泪水，就快碰上的时候，突然有种坠空感。
他一下子睁开眼。
原来是做梦。
唐默从沙发上坐起，垂眸揉了揉太阳穴，又梦到她了。从哈克星回来以后，梦到她频率比以前更高。
旁边时间显示两点半。
唐默将衬衫上方散开的口子一颗一颗扣紧，然后起身拨打通讯：“人员到齐了？”
“是，等候中校的命令。”
“会议十分钟后开始。”
第一舰队的会议室内，坐满尉级以上军官，不多时，唐默领着一头发灰白却神采奕奕的老人进来，在众人目光中，老人坐在最上方，而唐默在他身旁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