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惊的小孩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下榻的师尊。
秋炫低头,也不遮掩那双妖异的眼眸:“害怕吗?”
卓苔点头,外头又有一道惊雷落下,她更害怕雷声,跪着抱住秋炫的腰。
巴蛇默默游到另一边,心想又来了。
秋炫吓不走孩子,反而把孩子留在了榻上。
徒弟年纪尚小,半年来都在宗门内上课,似乎被人欺负过,脸上还残留着剑痕。
秋炫虚空抚过,伤痕消失,抱着她手臂的小孩问:“师尊,你不是人吗?”
秋炫:“不是,害怕吗?”
卓苔:“大家都知道吗?”
“宗主知道,其他人若是知道,恐怕会围剿把我杀了。”
师尊的体温偏凉,夏夜落雪降雷的思无峰最适合她居住。
异类总是孤独,卓苔的脸颊贴着师尊冷冰冰的胳膊,“那师尊不怕我说出去么?”
卓苔的圆脸被捏起,眼前的女修眼睛恢复如初,似乎方才的竖瞳不过是吓她的。
“你和谁说?你是我的弟子,只会觉得是你的问题。”
冰凉的指尖点在脸上,卓苔闭着眼,惊雷落在外头,她如愿以偿进入殿内,可惜很快被丢到了一边的小榻。
卓苔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张带着师尊香气的毛毯落了下来。
“睡吧。”
殿内没有灯,昏暗令呼吸都模糊不清,卷着被子的小孩看见小蓝蛇爬上了师尊的床榻。
她似乎想问什么,还是没有问。
过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师尊何时教我功法?”
秋炫:“你想学什么?”
卓苔想了想:“和师尊一样的功法。”
秋炫:“好。”
第二日卓苔离开寝殿之时,秋炫还未醒来,道童瞧见她关上门,惊讶地问:“小款,你怎会从……”
卓苔哦了一声,“师尊召我有事,太晚了便在里头歇下了。”
她撒谎也面无表情,殊不知道童跟了秋炫多年,太清楚真人的惰性了。
秋炫似乎是真忘了自己还有个徒弟,需要教导。
卓苔进去也绝不是什么要事。
道童笑着离开,卓苔摸了摸鼻子,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么?
接下来的数年,秋炫倒是真的潜心教导,接触多了,难免提及山下的事。
洪水、茅屋、病母。
仙尊不问世事多年,也早忘了自己是否有非人的父母。
她给了思无峰藏宝阁的钥匙,任由卓苔予取予用。
卓苔天资聪颖,很快成了宗门第一人。
宗门大比切磋更是令她声名大噪,她年岁渐长,一张脸也越来越惑人心神,很难想象她出身寒微,母亲不过是个农家女。
钱财用处很大,却无法增加凡人的寿元。
十六岁那年秋天,任务归来的卓苔回山与师尊下棋,下的是最近凡间流行的跳棋。
据说是一个宣姓修士发明的,很快席卷九州。
一局棋眼看就要赢了,她手镯震动,传来妹妹的声音:“阿姐!”
卓苔天赋卓绝,也为宗门出生入死,宗主也很器重她,大有传位于她的意思。
按理说一旦入门,自当了却尘缘,卓苔却做不到。
她偶尔会去看换了居所的生母和姐妹,也给她们留下过传唤的符箓。
雪白长发的仙尊手指一顿,卓苔略微心虚地起身,去了外头。
很快她便朝着秋炫拱手,在雷声里离开了。
秋炫看着一盘残棋,问爬上桌的巴蛇:“小花,孩子长大了就不怕打雷了么?”
卓苔已然长大成人,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到的仙尊还是昔年模样。
巴蛇趴在棋盘上,眯着眼说:“她也不至于怕到无法入眠,你不是清楚么?”
秋炫:“清楚什么?”
彻底摒弃游扶泠记忆成为秋炫的女人还留有几分天性的孤傲,巴蛇已经不想说这一集我见过了。
它的蛇尾盘成香,望着远去的少女,“清楚她只是想靠近你。”
“小时候还能说是怕,长大了这要怎么说。”
“你的弟子哪里都好,在外头也不少爱慕者,在你这里才战战兢兢。”
“还有,你的纸片老跟着她做什么。”
“小款的生母故去,总不会是骗你的。”
秋炫收起残棋,趴在桌上,长发垂落,像是大雪落入了室内。
“小款的母亲大限将至,我怕她勘不破。”
巴蛇没有说话,轮回是秩序,也不是天尊可以插手的。
因因果果,没有人说得清楚,更遑论生老病死。
巴蛇还是忍不住说:“她勘不破的多了去了。”
秋炫点着手腕上水色玉镯,这是上一次卓苔去西海寻来的,说山上寒凉,暖玉最适合师尊。
蛇本来就是凉的,秋炫也不懂为什么卓苔总是固执地要求她多穿一些。
“勘破就能飞升了?”
秋炫闭上眼,跟着卓苔飞走的纸鸟在眼前投出画面。
从前的茅屋变成了上好的屋舍,撑了多年的病妇人奄奄一息,握住一身修者打扮的卓苔。
“小款,你已经是仙人了,不可以哭。”
卓苔眼眶红红,她的姊妹站在一旁抹眼泪。
“以后你也不要来看妹妹们了,不利于你修炼。”
女人脸上浮着死气,眼神却像回光返照,“我生你,只是t生了你而已,你也不用愧疚。”
卓苔一句话没有说,女人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理智不想成为卓苔修仙路的牵绊,情感在临终迸发,说如果,要是。
“可以的话……来生……我也要做款款的母亲。”
卓苔嗯了一声,亲吻落在母亲的眉心,姊妹恸哭,她平静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