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们和我姐姐是真心相爱,但是——”
“我与他们,并无分别。”
这其实是句不露声色的情话,可是被云溪说出口,却显得轻描淡写,带着一点理所当然。
云溪和楚蝉不知是什么时候走掉的,只剩襄铃一人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红鱼。像无助的溺水者,抓住唯一一根稻草。
那天晚上,她没有出门。兰生来找过她,佣人们说她已经睡了。
也许兰生因此错过了一年一次的花灯。
从那之后,虽然云溪从来没有说过,可是襄铃觉得,云溪可能一直知道她心里有另外的人。
她活到今天,一路走过了无数的妥协与亏欠。她亏欠兰生太多,而她欠云溪的更多。
并且无法偿还。
月言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她怀孕比襄铃晚了大约三个月。如今慕容家长子早已不在,次子是军队少帅也回不了家,老三从前病着的时候,一直是妻子红玉掌管家务,如今他身体好了,红玉也跟着他这个军阀头子当秘书官去了。老四成日在空中飞来飞去,老五老六在军校很少回家。家里的男人只剩慕容承这个光杆司令。好在四夫人芙蕖在红玉的一手调教之下,如今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此外,便只有襄铃、月言两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相依为命了。
她与月言儿时曾偷偷约定,祈盼两人将来嫁人之后还可以常常在一起。如今这愿望实现了,襄铃却无法克制自己对月言的嫉妒。
她嫉妒她可以如此亲密大方地牵住他的手,嫉妒她可以被他温柔地挽着肩,嫉妒他为她添衣挡风,为她素手绾发,在饭桌上为她夹菜,日复一日地专门给她想新食谱。她甚至嫉妒她可以温言软语,在他枕边说最最好听的话。
可是当他不在时,她却又会从心底涌上对月言的愧疚,这无以排遣的愧疚也包括她的丈夫。她想他也许还蒙在鼓里,否则又岂会对她一如既往地温柔。
她的孩子,和月言的孩子,有着最亲密的血缘。
她比月言早一年出阁,却在一年后才有了身孕。因她当时太小,云溪很珍惜她。
她没有问过,却猜想云溪或许是想等她长到十八岁。但是在兰生成亲两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当云溪一如既往地轻吻她额头和她说晚安时,她却光着脚跳下床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云溪。
如同身在水中,却会溺水的游鱼。
那天晚上云溪没有走。
半年后,兰生的死讯从远方传来。
当时没有人敢告诉月言,家中的三位夫人泣不成声,慕容承一个人闷在房里拼命吸烟。
陵越匆匆赶回来,心力交瘁的芙蕖在丈夫怀里哭得泪水涟涟。
云溪站在窗边,襄铃看见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烟,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襄铃再次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吃力地站起来,去自己的房间取出食盒,想着,该是去喂老鹰阿翔的时间了。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肚子已经大到了妨碍视线的程度。
楼梯下到一半,她听到上方传来脚步声。这种节奏,是云溪独有的。
襄铃不知为何竟然心慌起来,腿一软差点坐倒,她连忙紧紧抓住扶手,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以为他会过来抱她。
不想云溪却从她身边走过,只淡淡丢下一句话。
“别对它太好,否则就再也飞不出去了。”
襄铃一愣,想说坚持每天烧钱买几大块上等五花肉硬生生把老鹰喂成肥鸡的人不是你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曾明说。
是的,有五个战功赫赫散发着耀眼光环的哥哥在前,有谁会想到,她喜欢的会是相比之下毫不起眼的六郎。
事业有成的三位大哥自不必说,由于后头三位公子年龄相近,时时被人们拿来比较。
争论的焦点往往集中在陵越和云溪二人究竟谁更出色,云溪虽年方十九,却已经破格参加了几次战役,立下的战功不比哥哥少。
几乎无人注意年纪最轻的兰生。
不说别的,在个头上,他就已经比两位哥哥矮了一截,身形又较哥哥们来得单薄,更别说还生了一张秀气如女孩儿的脸。
“我也要努力表现,争取早点上战场。”兰生曾这么告诉襄铃。
襄铃眨了眨眼睛:“你不努力也没关系啊。”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那怎么行,”兰生挥挥手,别扭地说,“我可不想输给五哥。”
当时襄铃没听出来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只顾着安慰他:“你们兄弟三个,一个空军一个陆军一个海军,联手打仗不是正好?干嘛非得争什么高下。”
“……那你……不会瞧不起我?”
襄铃的眼睛笑成了两撇弯月。
“怎么会呢,襄铃永远、永远不会瞧不起兰生。”
兰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可是他们都说,我比我哥差远了……”
襄铃轻轻扬起红菱嘴角,在江南细雨中撑起青竹伞,伞下一方晴空。
兰生见襄铃不得不举高了手撑伞的样子,急忙想接过伞柄,却没留神触到了襄铃的手。
他缩了下手,数秒后却又犹豫着慢慢握紧。
谁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兰生。”襄铃仰起脸看着他笑,露出珍珠般细软的牙齿。她已经不再喊他小哥哥,仿佛两人熟稔如多年老友。
“……什么?”她的笑容让他有些目眩,好像外头不是霪雨霏霏而是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