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春的剑如其人,不遮不掩、不闪不避,他以攻为守,丝毫没有保留,全力压制浑沌的攻势。只是如此一来,势必会被浊气所伤,生死边界融于混沌境,到处充斥着浊气,饶是裴锦春为人仙,也免不得被浊气烧蚀身体。
同悲在这一刻亦感同身受,他转为双膝跪地,另一条手臂也忍住那蚀骨的痛楚没入阵下。
佛掌并拢,一次次在裴锦春力微怠时将人护在自己掌中,挡去祸兽夺命般的攻击。而不知何时,荣枯也已睁开了双眼,他此刻已然不惧虚无,格外平静地看向地下狰狞的巨兽,唯有遥遥看到同悲探入虚无中那双已然只剩白骨的双臂时,目光有一瞬的闪动。
反观自己,自进入虚无之中并无半分被烧浊之感,此刻睁眼已能如常视物后,他才发觉身周除了凝结的罗汉法相之外,竟还被一层淡淡的莹白光芒包裹着,也是因为这层他先前并未察觉的保护,他才免受浊气腐蚀之痛。默默抬手摸上心口,不必言说,荣枯也知道这股力量由何而来。
明明被浊气与虚无包围,荣枯却并不觉有丝毫压抑与疲惫,甚至比先前一段时日还要轻盈许多。他已明白自己此刻已是回光返照之相,既无多少时日,便更无甚挂念,或许心底也有那么一丝丝想弥补过去的无能为力。
荣枯撤去禅定印,双手自腹前起,自身侧运行整整一周天后左手执莲花印于胸前,右手覆于右膝,指尖朝下,他身周罗汉法相也绽发更强的佛光,四臂高举,撑住地上阵法,全力平息地动,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效果,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燃尽自身为师叔祖他们尽哪怕一份力也好。
玄止等人不知情况,更无能为力,只能凭慈光寺内的金光佛相判断阵下如何。
地动不知经历了多久才逐渐减慢减弱,最后慢慢变为偶然几下晃动,饶是玄止此次带来的都是修为不弱的仙者,但顶住压力维持了许久大阵,众仙也不免疲惫,灵力亦有所不足。
灵力用尽之前,楼巳忽得抬手一指慈光寺的方向,略带惊喜道:“玄止!你看那边!”
玄止睁开双眼,在楼巳的搀扶下站起身,一手扔攥在剑柄上维持着阵法不消,目光所及,佛寺中的千手佛相忽得有了变化。原本是俯身的姿态,此刻已然站直了身子,一双佛掌并拢,珍而重之将掌中人慢慢托起……
第52章 生离死别
地动虽已减弱不少,但玄止仍不敢掉以轻心。
稍加思索后,他道:“楼巳,你此刻自由之身,且御剑过去看一看情形。”
楼巳也不推辞,当即点头应下,手上一捏诀,召来飞剑跳上去。
此时,玄止似不放心,抬手捉了楼巳的衣袖,语气十分郑重嘱咐道:“若有异变,不可逞强、不可久留,立即回吾身边。”
楼巳摇头笑笑道:“玄止放心,我又岂是那等不惜命的人!再者说,有师尊在,必定无碍。”
说罢御剑而去。
京师之内,御剑不过眨眼的功夫,楼巳便已到了慈光寺院内。那阵眼所在他才离开不久,如今折返,也不需人指路。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院内原是有两尊金身法相的,只是稍小些的那罗汉法相被千手佛像包裹其中,是以远远瞧着没能辨认出。
此刻两法相皆镇在那封印法阵之上,而法阵处原本黑漆漆的洞口此刻也已不见了踪迹,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竟搭起了一方土台,土台之上镶进一块衔龙玉佩。有一条黑线自衔龙的龙身中蔓延出来,只是到了龙口处被截断,再闯不出去了。
楼巳眼睁睁瞧着那黑线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游蛇般在衔龙围起的方寸牢中胡乱冲撞,却无论如何逃脱不开桎梏。而先前骇人般的地动此时也已几乎消失殆尽,只有离阵眼极近时才能感觉到脚下土地仍有不时的波动,急促却不强烈,细细感知,竟发觉如同一颗心在跳动那般。
好不容易才从大阵的种种奇异之处中脱离,楼巳目光迅速扫过在场人,然后便瞧见了躺靠在同悲坏里的师尊。
裴锦春浑身浴血,原本他就是着红衣的,只是此刻不知是谁的鲜血将他白色的中衣也染红了,长发披散、双目紧闭着躺靠在同悲身上,对外界全无感知。
而同悲的情况也并不比他怀中力竭的人仙好到哪里去。
人虽醒着,但僧衣破损染血,尤为骇人的是拢住裴锦春的那一双手臂,自大臂处至指尖已无半点皮肉,仅剩两条森森白骨架子,挨近肩头尚存的伤处触目惊心,皮肉被浊气烧灼成焦炭颜色,有血顺着白骨缓缓流下。
倒是一旁刚收起罗汉法相的荣枯大师瞧着没什么皮外伤,只是脸色愈发惨白,身上死气更甚了。
见自家师尊全无半点醒转的迹象,楼巳只得看向同悲,开口询问道:“同悲大师,你…师尊、你们可无恙?方才地动时强时弱,如今究竟是……”
当着外人的面,同悲也没有收回拢着裴锦春的双臂,尽管此刻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全身,他的注意力也没从怀中人脸上挪开半分。只在听到楼巳问及正事时,稍稍抬头平视对方,语气平静答道:“此地封印已成,应可保数十年无虞。裴施主一时力竭,又受混沌浊气侵染,贫僧此刻已无余力为他排解。若有可能,还需劳烦玄止施主亲来一趟。”
黑云慢慢消散,天光照亮大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才终于算是暂且平息。
撤去法相,僧众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方才虽是要尽力拦人,可架不住黑云压城、人心恐慌,小半已半推半挤闯进了佛寺,这会儿同戒等人也是顾不得那许多了,叮嘱僧众继续劝说百姓们返回家中去,几名年长的老僧便相伴着往住持平日禅坐的院子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