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由心生、心随意动。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莫乱了心志。”
荣枯无法回应歧阳子的话,但他却听进去了,混乱不安的心绪好似被歧阳子诵出的静心咒抚平些许。他定下心,闭目放空,却与初落入生死边界的茫然不同,恒定本心,就连掌控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自如了一些。
将杂念全数摒除,荣枯盘膝打坐,双手横持锡杖放在腿上,口中默诵起金刚经文来。
而在他自己肉眼不可见的虚无之中,佛光金身在他身侧绽开,借着刚刚歧阳子渡给他的灵力,竟慢慢浮现出两面四臂的罗汉法相。一面慈悲、一面张口微怒,身有威光,教那生死边界之内的魑魅魍魉不敢近身。
佛光灿然,将这混沌的生死交界照亮了一方,罗汉佛像两臂高举,将封阵的洞口堵住,避免更多混沌浊气趁此侵入人界。与同悲凝出的法相一上一下镇住了通道
歧阳子入这生死界,始终如履平地一般,甚至不曾生出一丝一毫的怯懦茫然来。他抬手祭出那衔龙玉佩,注入灵力后,法器便引他飞向更远处的虚无之中。
作为‘歧阳子’,他还是头次来到此地,但对深入未知之境,他却没有半分犹豫。
随着遥远处的罗汉佛光被虚无彻底吞噬遮蔽,歧阳子已然被隔绝到了生死边界的最深处。所谓‘龙脉’‘地脉’并非人眼可见的实体,它是天地初分后,盘古沉于大地的一口生息,护佑着世间生灵代代延续、令那广袤大地肥沃、草木盎然,初始自心口,则为要紧的‘龙脉’。然盘古本也生于鸿蒙混沌之中,与祸兽浑沌为同源之物,只是后者乃清浊分离后的浊气所化。
是以即便是一二百年前全胜时的裴锦春与同悲,也只能堪堪将之封在地下,而无法将之尽数祓除。
时隔百余年,本是同源所生之物,自然而然便交融在一起,可这也使得浊气渗出地表,蛊惑人心。浊胜于清,致使近几十年北地荒芜,战乱频起、民不聊生。京师正处在龙脉之上,若这里远比其他处更适宜生灵繁衍存续,可若是此处地脉也被浑沌同化,那么九州大乱便近在眼前了。
幸或不幸的是,如今的裴锦春失了一魂五魄,虽更易被生死边界的阴气侵袭躯体,但失了为人的情感、反而不易受混沌浊气的影响,乱了心志。
他于虚无之中摊开双手,只凭心念行动,坦然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前行,而摊开手掌是为了更好感触到地脉生息流传。
很快,歧阳子便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合拢的掌心感受到了勃勃生机,仿佛如同正在跳动的心脏一般,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于虚无之中睁开双眼,有光芒自指缝中流出,哪怕只是一丝透出的微光都足以照亮四周,正是地脉的‘心脏’。
然而,地脉的光芒同时也照亮了周遭的场景。
此处已非生死边界,而是祸兽腹中。歧阳子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可见这百年来,祸兽借由蚕食地脉生机将自己膨胀到了何种程度。
歧阳子一手托着地脉之核压入心口,借胸腔中那颗真佛心为其庇佑,右手捏剑诀由胸前运行半周天平举至身侧。
灵力凝结而成的剑影悬于指尖半寸前,他手掌翻转张开,那柄‘剑’便飞到他掌中。握住剑柄的那一瞬,原本撕裂的‘裴锦春’也与‘歧阳子’重新融合为当年的剑宗之首,记忆已然缺失,却不妨碍‘裴锦春’挥剑。
万千剑影随他平举灵剑于身前而汇聚于身周,也如同有着千手一般。
与此同时,地上静坐的同悲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站起身,目光凝聚在那虚无的洞口,片刻后单膝跪在阵边,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竟探入了虚无之中,身上的千手佛相也跟随着他的动作将巨大的佛掌没入黑暗。
浊气侵袭全身,埋入阵下的手臂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剧痛,可同悲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的神色。从前的他是感受不到痛苦,如今却是因为与裴锦春之间的强烈共鸣盖过了身上的痛,使得那只手尽管已被腐蚀见了白骨,却没有抽离一分一毫,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万千剑光将祸兽初凝成的躯体撕开了无数口子,裴锦春挥剑斩开无尽黑雾冲出。
浑沌因吃痛而奋力扭动庞大的躯体,玄止等人地上忽然感受到的强烈地动便是因祸兽被伤到挣扎造成的。
阵上的同悲仿佛感受到了裴锦春的气息,他俯身将整条手臂埋入阵下。
巨大的佛手将有些力竭的荣枯与裴锦春一并接住托起,因为共感,裴锦春的右臂自然也感受到了那钻心蚀骨的痛,与那种躯体的疼痛无关,是刻入神魂的痛楚。
仅凭意念共鸣,裴锦春便阻止了同悲将他俩带出去的动作,将埋入心口的地脉之核抽出放入佛掌后,他一个转身便重新飞入虚无之中。
龙脉被从祸兽体内剥离,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出手无需顾及其他。
双手解放开来,裴锦春悬于虚空之中,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直举于胸前,捏佛门的说法印;右手依旧捏剑诀,手臂向下斜垂呈执剑之姿。一半佛一半道,于他一人身上完美展现,直面占据了整片虚无的巨兽时也无半分退避,迎着便攻了过去。
地上诸仙不敢放松分毫,竭尽全力压制着地动,尽管地动的势头不减反增,却无一人轻言放弃,即便是楼巳也在全力辅助玄止维持着八卦阵的稳固,他们这处最为紧要,当真是半点不敢放松。所有人齐心协力,只为战胜眼前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