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进来可扰了你们师兄弟说话?”
老僧仍是摇头,他道:“不过是担忧师弟安危,见人醒转,询问关怀几句,并无正事。”
言罢还向后退了两步,便是让歧阳子有事同同悲直说便是,他们同寺师兄弟间并无要事商谈。
歧阳子在榻边落座,直视着同悲双目。
自二人相遇起,歧阳子因妖咒缠身,罕有几次睁眼看人的时候,此刻被直勾勾盯着,确有几分不习惯。同悲见他眼中黑纹颜色淡了些,似乎相较苦山那次有所缓解。
“施主的眼睛可还好?”
歧阳子却不答他,仍牢牢盯着人瞧,像是要将面前僧人看透看穿一般,他问道:“同悲和尚,你瞧着我这双眼,就没什么想说的?”
同悲同他对视,眼神并无闪躲,面对询问仍是肯定地摇了摇头,“无。”
歧阳子不禁冷笑出声:“好个‘无’!先前多番事压着,一直没得空揪住你说个清楚,今日倒是有那个闲心一探究竟了!”
话音一落,歧阳子便已起身。
一旁的同戒心觉不妙,却来不及阻止,只见歧阳子右掌一翻,掌中变幻出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来,不由分说,一刀便刺进了同悲左胸琵琶骨之下,血珠飞溅在歧阳子侧脸、手上,瞧着颇为骇人。
那银刃半入,虽未真的伤及性命,这一下却也着实伤得不清。
“裴施主!小师弟!”
突受一刀的同悲自然感觉到了疼,但他只是眉头微蹙,脸上浮现些许痛苦之色,眼中却并无涟漪,就那么定定看向歧阳子,甚至一句痛呼、一句责备或是质问都不曾有。
“啧。”
反倒是动手的歧阳子先出了声,他果断拔了刀,抬手按住自己的琵琶骨,吸了两口凉气,退了两步跌回座椅中。
同戒在旁愣愣看着,只因瞧着同悲与歧阳子的神色,仿佛后者才是刚刚突然被扎了一刀的人,而自己那胸口血流如注的小师弟反倒像是没太大感觉似的。
若说封印祸兽时的共感只是猜测,方才这么一试,歧阳子便已有了答案。虽不知其中是何缘由,但眼下他与这同悲和尚共享了痛觉。更甚者,是两人性命已绑在了一块。
转过身来用手按住同悲左胸伤口,以疗愈之术助其肌理再生,除了那件仍沾了血迹的破烂僧衣,外表瞧着倒是没有半点受过伤的迹象。
身上的痛楚随着同悲伤势好转而消失,歧阳子的眉头却并未舒缓开来。本就是受伤未愈的身子,此刻脸色更苍白了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了。
歧阳子盯着同悲,顿了顿才语气笃定道:“虽然听起来十分荒谬,但眼下情形看来,你要历的那什么劫数多半确实应在了我身上。”
仰靠在椅背上,歧阳子仰头长叹一口气,他眉头紧蹙,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似是痛苦还未消尽。
同戒此时走近些道:“虽不知小师弟前世与裴施主结下何缘,但眼下施主与小师弟既都不记得曾有何交集,不妨回寺,或许一问住持便可知晓。至于封印祸兽之事,这本就是众生大劫,贫僧等与道门诸子虽无裴施主那般一定乾坤的本事,却也应为苍生大同尽一份绵薄之力。”
“可以。”歧阳子点头答允,转过来向同悲伸出了手道,“把手给我。”
同悲依言递过去,歧阳子便攥住了他的脉门。
片刻后他松开手道:“看来先前我猜的不错,你如今找回三魄,都对得上重铸封印之时,多半真是那下面压着你前生魂魄。”
同悲对此倒是淡淡的,闻言只问道:“贫僧已无碍,施主可要今日便动身?”
歧阳子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怎么?发觉与我共命,便上赶着找死?”
“贫僧并无此意。”
歧阳子却似不打算放过,又冷声责问道:“那你急什么?急着回去解了这劳什子恩怨劫数,好悟你的禅,做你的真佛去?!”
同悲闻言,面上只露出一丝无奈,他轻叹一口气,闭目诵起佛号,并不再欲争辩什么。
这番指责全无道理,歧阳子这没来由的邪火更像是耍起了小脾气。同戒与他见面的次数不多,此时此刻才算切实明白了些对方妖道之名因何而来,实在是这乖张性子太难平和相处了些。
歧阳子却不管僧人们是如何想的,径自走到老僧身边交待道:“先前赶回同悲身边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我想多半与他前世有关,也不知是否因为魂魄归位,灵识不稳的缘故才用回了前世口吻,若是养伤的这几日,他再有不寻常的神态言行,记得立刻来寻我。”
“多谢裴施主告知。”
同戒闻言不由转身看向师弟,只不过同悲本人倒是略显迷茫不解。
“哦对了,他变得陌生之时曾勉强要为我拔除妖咒,又度化妖邪残魂,记得让他多躺两天。”
“多谢施主。”
同戒拄着锡杖,对着歧阳子离去的背影郑重地弯腰鞠了一躬。
推开雅室的门,迎着东升的太阳走出去,灼得双目有些疼。歧阳子闭上眼,脚步却未停,一直走到山崖边上才停下。
日光很暖,可却无法令他的身子温暖一些。
“师尊。”
闻声,歧阳子只微微朝人声的方向偏了偏头道:“何事?”
楼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看着师尊脸上沾着的血不由楞了一下,“您脸上……”
歧阳子伸手将脸上溅到的同悲的血抹去,语气淡淡道:“无事。你寻我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