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歧阳子落地,不待那二者说什么,径自走到阵中,毫不费力将玄止的佩剑拔出,扬手便丢了回去,又将另一块桃木戒尺埋于阵心,双手捏七品莲花法印,沉声诵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同悲似有感应一般,灵识于空境中停止念诵先前的地藏本愿经,转而诵起心经来。
无人可知,相距百里之遥,一僧一道竟齐齐诵起同一经文。
阵下祸兽翻滚冲阵,竟至大地震动、山林中生灵惊惧而亡,一时死气弥漫,催动浊气渐浓,狂势加剧。
老僧同戒有些脱力地拄着锡杖,他虽未曾见过歧阳子真容,却已从对方方才诵念心经的举动中猜到了道子的身份。亲眼见了,才知晓了觉所言非虚,竟真有道子修有佛心,以一己之力顶替了他与玄止二人之功。
而玄止只看了一眼故人的脸,便背过身去,再次御剑结阵,默默将周遭一切阻碍一力扛下,不使那些杂碎扰了歧阳子的大业。
或许因为歧阳子面上手上涂了同悲的血,向来避他不及的祸兽竟会在急怒之下不管不顾得想要吞噬他。可祸兽从来都是玩弄人心的怪物,一味狂化而又无凡人私念邪念弥补,其势只会越来越弱,以至于累及自身。
歧阳子正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才会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片刻动摇,尽管他初接手时祸兽隐有压制不住的势头,令一旁疗伤的老僧同戒担忧不已。然而那终究不过是祸兽的垂死挣扎,歧阳子口中诵经不断,两头浑沌祸兽又被重新结起的互搏之阵所拉扯,在不知不觉间为削弱彼此而拼命,等那大畜生终于察觉到情势不对时,为时已晚,只能拼尽全力将两处结阵之人拉入梦魇之中。
歧阳子已经百余年不曾入梦过了,也是因为往事皆空,他既无挂怀之人,亦无忧心之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本无执着,自然无梦可做。
然而此刻他能清晰意识到自己是被祸兽垂死反扑拉入梦魇,却震惊于自己无法操纵梦中的这具身体。
他睁着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直到那件有些眼熟的青色袈裟出现在视线之内,一只温暖的大掌眷恋地反复抚摸过他脸颊、眉眼,然后温柔托起后脑,将不能动弹的‘他’从地上扶起。
被揽靠在怀中,对方明明是个僧人,环住他身子的双臂却用力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歧阳子不能动,却能感觉抱着自己的僧人在颤抖。
有水珠突兀落在他脸上,沿着面颊滑落进嘴里,咸咸的,是泪水。
梦魇中的‘记忆’对此刻的歧阳子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他不记得自己此前有过这般经历,也不记得他曾和某个僧人有过这般亲密。直到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脸,僧人的面容终于映入歧阳子眼中。
是一张意外熟悉的脸,只是比起他记得的样子,面前的僧人眉眼能瞧得出岁月的痕迹,可僧人眼中的眷恋与悔恨仍是陌生的。
对方的青色袈裟上染了血,目之所及,地上尽是被打回原形的妖兽尸体,密密麻麻的,不知死了多少。
眼前的俊脸忽得放大,温热的唇轻轻贴上他的,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发乎情止乎礼,却带着令歧阳子迷茫的浓浓爱恋。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在心中酝酿,可就在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努力回报僧人时,忽得感觉心口一闷,当即便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回过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可刚刚意识模糊间的痛楚又过于真实,他几乎在一瞬间便想到了百里之外的同悲。
动身的一瞬,一道人影横档在面前。
玄止单手负在身后,贴身灵剑悬于身侧,见歧阳子蹙眉看向自己,清冷剑仙微微颔首一礼道:“百余年未见了……裴前辈。”
第26章 共感
被阻的歧阳子微蹙了下眉,玄止不同寻常人,他也不得不顿住脚步。
抬手将嘴角未顾得及擦的血抹去,难以再支撑的眼皮终又闭了起来。玄止方才意外于故人现身,此刻凝神看去才注意到面前人眼中的异样。
清冷剑仙长眉微蹙,出声道:“妖咒?裴前辈…”
歧阳子似乎毫不意外对方看出他身上症结,只抬手止了对方的话并干脆道:“第一,我不是什么‘裴前辈’,第二…让路。”
玄止却并未依言让开。
恰在此时,一人办完事折返回来,左右瞧了瞧,不由疑道:“玄止…师尊?!您?”
如果说方才玄止只是猜测,那么楼巳这句‘师尊’一出口,他便已肯定自己的想法。
楼巳的师父歧阳子便是百余年前传言已仙陨的前一心宗剑首——裴锦春。
只不过此刻歧阳子自己本人不知因何缘故,并不认自己是从前的那个人。
“半仙小子?”歧阳子先朝楼巳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得到回应后立刻转回头面向玄止道,“玄止?”
“是吾。”
“怎么?传闻中的道宗剑首是来替你天剑门的徒子徒孙讨说法的?”
玄止闻言不由蹙眉,他并不知晓天剑门那几人找茬反被羞辱的事,楼巳虽知情却也不会拿这种事扰他,歧阳子这么一说,倒是令他一时怔住了。
“裴前辈,门下弟子或因你‘歧阳子’之名多有误解,若有冒犯之处,吾在此代为致歉。”
“啧。”歧阳子面有不耐之色,微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道宗修士实在古板执拗!说过一次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裴前辈,也不曾同你见过、约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