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对陈国、对临安并不了解,所以不知道苏惟这个「父母官」,其实并不贪。
不贪的原因是——他自个儿就很有钱。
苏家是当地巨富,苏惟最不缺的就是钱。严格来说他算个好官,也算兢兢业业。所以苏惟的第一反应是:不然他自个儿掏钱,把这四十万两银子填上吧?神不知鬼不觉,乌纱帽也保住了。横竖他当临安太守这些年,也庇护了自家不少的生意。
但幕僚立刻表示不可如此,苏惟这次轻易地填上了窟窿,风无痕岂不是会三番两次光顾临安?那还有完没完了?
苏惟正在愁该怎么办,谁知道恰巧有下属来报,说是有个人在街上居然花了二十两银子买走了一个卖艺的女孩儿,备受街巷议论。而这个人,长得很像那位太傅大人。
苏惟立刻拔腿就往谢斐下榻的客栈奔了。
「所以,苏大人求你帮他破案?」盛云霖问道。
谢斐颔首:「抓不到风无痕也无妨,只要找得到丢失的官银,风无痕就算失手了,此人心性颇高,日后必不会再光顾临安。」
「你为什么愿意帮他啊?」
「换一个,未必有他好。」
太守这个级别的官员,盛云霖都不算太熟。但谢斐既然说了「未必有他好」,可能苏惟就是最适合临安城的父母官了。
「那你要怎么破这个案子?」
「没想好。」
「……」
「还有谢大人没想好的事情?」盛云霖揶揄道。
「嗯,有很多。」
「诶?」没想到谢斐会这么回答,盛云霖没忍住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他顿了顿,嗓音似乎有些沙哑,「如果当年先皇让我尚主的时候,我同意了,现在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
盛云霖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去了十多年,他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提起这件事。
隔着屏风,灯火下的人影绰约。
盛云霖提起被子把脸蒙住,决定睡觉。
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很多年前,还在掖幽庭的那段日子。鞭子一道道抽了下来,她把年幼的陈煜死死护在怀里,任凭自己皮开肉绽。
那些伤疤早已在往后金枝玉叶的日子里慢慢淡去,可梦中的痛觉却如此得清晰,那是十五六岁时深入骨髓的疼痛。
而后,梦中的画面一闪,转向了未央宫里的烈烈大火。
未央宫之名,取自汉代,坐落在皇宫里最尊贵的正北,是她的宫殿。
皇后的一把火,将这座雄奇的殿宇化作焦土。
她在滚滚浓烟中被呛得不断地咳嗽,整个肺腑都喘不上气,眼泪也被逼了出来。这可能是她最狼狈的一刻,比起当年在掖幽庭时还要狼狈万分——不仅仅因为这场大火,更因为陈煜。
陈煜怀疑她了。那个儿时跟在她身后一直喊阿姊的幼弟,那个她在掖幽庭里死死护住的少年,那个在她注视下登基、为她在极为尊贵的正北方修建了未央宫的青年帝王。
他怀疑她了。他以为她不愿意交权,不愿意让他亲政。皇后诬告她要谋反,而陈煜居然……居然有所动摇。
他把她禁足在未央宫。
他说:「阿姊为陈朝鞠躬尽瘁,也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而后,他的皇后,放了把火。
临终之前,说是心如死灰,亦不过如此。
盛云霖是被梦魇惊醒的。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满头都是冷汗,睁开眼时只觉得双目一片空白,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紧跟着,她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很重,像是箍住了她一般,但有另一只手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清明,呼吸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梦中的疼痛依旧历历在目。
心里更痛。
「梦见什么了?」谢斐问。
「……火。未央宫。」盛云霖低声道。
谢斐环住她的臂膀瞬间收得更紧。
「那场火……你果然……」
「嗯,死在了里面。」
「殿下,不要怕。」谢斐抚上了她被冷汗浸得冰冷的发,「我在这里。」
他喊过她很多声「殿下」。
从公主殿下,到长公主殿下,每一声都毕恭毕敬的,带着君臣之间的疏离感。
唯独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却很重。那声音悠长,和盛云霖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
第03章 风过无痕
盛云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再睡着的了,可能是谢斐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渐渐地又有了困意,最终沉沉地睡去。
梦里有十三四岁时的自己,活泼好动,终日带着陈煜胡闹。偶尔在宫中遇到一身朝服的谢斐,对方都毕恭毕敬地行礼,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不肯给。
她在梦里像是一个旁观者。过往的一切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才逐渐回忆起那些纷繁的旧梦。
次日清晨,盛云霖起迟了。
当长公主的时候,她每天天不亮就会醒来,梳妆穿戴完毕便去上朝。如今成了另一个人,倒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了。
谢斐不在屋内。倒是店家又派了昨日给她梳洗打扮的两个婆子来,说是谢公子吩咐的,采买了一些衣裳、胭脂、首饰等,供姑娘平日里使用。
盛云霖见她们两个又欲上手的样子,想起了昨日被薅头发的疼痛,忙不迭让两个婆子回去了,说她自个儿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