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霖沾了墨,随便写了几个字,圆脸书生便惊叹道:「我倒是有眼无珠了!从未见过小姑娘家的笔力如此有劲道的。」
就连旁边围观的人也在说好。
盛云霖笑眯眯的,也不做回应。她心想:不管换哪个姑娘家,整日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周旋,再绵软的字也能给写得咬牙切齿了。
清雅书生道:「在下裴子安,这是我同门徐博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盛。」
「盛姑娘。」裴子安拱了拱手,「那便麻烦盛姑娘帮忙了。」
写字需要静心凝神,一笔一画、轻重缓急皆需注意,一旦写起来,便容易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写到了第几副对联,她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声浅浅低了下去,似乎连空气都冷了一些。
一直到裴子安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姑娘?盛姑娘?」
「嗯?」
裴子安道:「这位是姑娘的家人吗?」
盛云霖这才如梦初醒。
谢斐就站在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字。
盛云霖一滞。
「盛、姑、娘?」谢斐抬眸,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裴子安的称呼。
盛云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第二反应是「没那么容易认出来吧」,第三反应是「咬死不认也是死无对证的」。可当这些想法像车轱辘一样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她却眼睁睁看着谢斐拿起她写好的对联……
「字有退步。」谢斐的语调平静得吓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讲起话来的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偏偏盛云霖却觉得有点儿害怕。
……大概是做贼心虚吧。
「回去了。」谢斐道。
盛云霖「哦」了一声,略表歉意地向两个书生挥了挥手,跟着谢斐离开了。
苏惟还在客栈等着谢斐,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哎呀谢大人,我就说你的丫鬟不会跑远的嘛!这不是回来了吗?」
店小二也围了上来,拉着盛云霖悄声道:「姑娘,你家大人不让你乱跑,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他刚刚听说你自己走了,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点儿吓人啊!」
盛云霖更心虚了。
苏惟直接上手了,他扯着谢斐的衣袖道:「谢大人!您真得帮下官这一回啊——!」
谢斐默不作声地挪开了袖子,搞得苏惟略尴尬。
盛云霖弯了弯嘴角:当年谢斐在宫中抱住高墙上跌落的自己时,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下一秒就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可见谢斐对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是本能抗拒的。
但谢斐虽然抽走了衣袖,却道:「苏大人不必如此,谢某也没说不帮。」
苏惟登时大喜过望:「下官先谢过了!」
盛云霖托着腮,颇觉好奇。临安太守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居然求到了素来刚正不阿的谢斐头上?而谢斐居然还答应了?
送走了苏惟,谢斐让店家换了一间上房。
所谓上房,不仅有会客用的前厅,还有两间卧室。
盛云霖傻了眼:「这……大可不必……」
谢斐的眸光淡淡扫了过来,盛云霖登时就闭嘴了。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不跑的呀,我身上也没钱……我刚刚就是出去溜达溜达……」
谢斐「嗯」了一声,但没打算换屋子。
两间卧室都是开间,一左一右用屏风隔开,实际上也就是影影绰绰地遮一下,对面的人影看得很是真切分明。
盛云霖睡里间,离门最远。她不由得在心里嘀嘀咕咕:「谢斐这厮是多怕我逃跑啊!」
谢斐让店家掌了灯,对盛云霖道:「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盛云霖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觉得谢斐已经认出她了,毕竟她批过很多谢斐呈上的奏折。而她这人在批奏折时很话痨,经常会长篇大段地写一些有的没的,所以但凡上书得多的臣子,都对她的字迹很熟,而偏偏谢太傅这种股肱之臣,一向是日日都要递折子上来的,她也批得极多。
但为什么谢斐见到了她的字迹,却没有当场戳破她呢?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
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见她在床上滚来滚去,谢斐放下了书,隔着屏风问道:「睡不着?」
盛云霖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没话找话道:「大人,苏太守找你做什么呀?」
她以前就喊他谢大人,这会儿当了丫鬟,继续喊大人好像也很正常。
谢斐道:「他弄丢了四十万两官银。」
「啊?这么严重?」盛云霖咋舌,「那怎么找上你了?」
「因为是风无痕偷的。」
风无痕非其真名,而且是个江洋大盗。其取风过无痕之意,表示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被官府捉到过。
风无痕是齐国人。齐国与陈国相邻,但两国国土皆广袤,若非边境之地,消息很难互通。即便如此,风无痕的名声也从遥远的齐国传到了陈国来,还传得人尽皆知,甚至被妖魔化成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奇异长相。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半夜拿风无痕来吓唬小孩儿止哭非常好用,家家户户纷纷效仿,于是这下子连陈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位大盗的大名了。
不过,风无痕在齐国的名声比在陈国好很多。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江洋大盗,还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
如今,这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可能是觉得齐国已然没有了什么挑战性,居然跑到了陈国来……
「风无痕堂而皇之地盗走了四十万两官银,还留了亲笔信,说是太守从各级官员的油水中凑一凑,也就凑够了。」谢斐道,「偏偏,苏惟这个人,还真是不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