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天言“道不相同,此后便不必再见了。……
瞎神仙的腿伤要比预想的严重许多,自然,与伤口相伴而来的疼痛也在日益寒冷的天数里越发凶猛。
他不愿见人,成日就靠在榻边的小窗向外看。
木窗似乎成了他与现世的唯一接口。大夫开出的汤药他不愿喝,每次都趁着下人不注意时喂给了窗下庭院里的松树。他就睡在这扇窗下,于疼痛难眠的夜里听过许多场雨,记起许多人。
沉默,绝食,竟是一心求死了。
瞎神仙不愿让旁人碰,身子却愈发虚弱。没有法子,大夫只能趁他浅眠时掀看他残伤的腿。
卯时二刻,挎着药箱的大夫抹掉额角的汗,从里间退出来,向着李意卿拱手拘礼,叹息轻声道:“里头那位公子被坏腿跟了快有数年,却一直未能妥善医治。如今,脚腕处骨痂增生粗大异常,其余部位却因着肌肉消减而细瘦,瘢痕已生,怕是……”
话未讲
完,大夫摇了摇头,缓声道:“先生,您兄长这腿疾,往后都好不了了。”
李意卿眸光微沉,一只手撩开竹帘,见那被称作瞎神仙的男子躺在窗下的床榻上,腰腿间被厚厚的被褥包裹覆盖,随着单薄胸膛毫无规律的起伏,他的嘴边呓出梦语。
“有劳您了。”李意卿收回目光,向大夫道:“还请您多抓几味止痛的药来,别叫我兄长受太多苦。”
“是。”大夫领了命,快步走出了屋子。李意卿目送他离开,回身挑开竹帘,走进屋内。
南沙漫长的秋雨季终于过去,眼下不落雨,只刮风。
屋内沉闷,散着潮气与药味,李意卿本想着替他开窗透透气,却在瞥见瞎神仙额角的冷汗时停了手。
木窗被风吹得轻响,李意卿的目光在窗外晃动的松影上定了许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移了开来,慢慢垂下,滑过床榻上那张瘦得快要脱相的脸,他不自觉捏紧拳头,终于从中窥见一丝旧时痕迹。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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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上说,皇城多冤魂,有溺死的,自缢的,被鸩杀的,被牵连的,甚至还有好些,都是被至亲之人亲手送上路的!”
李意骏同他说这些时一方面是自个儿觉得害怕,另一方面又想瞧瞧他这个向来自持的弟弟有没有被吓到,于是想闭眼又闭不上,眼睫便上下快速眨动着。
那会儿两人才从东宫下了学,李意骏将他拦在路上,非要同他讲昨夜抹黑瞧完的话本,“如何?”李意骏眨着眼睛,“你怕不怕?”
李意乾一向自诩清高,瞧不上那些末流话本,同时也连带着瞧不上李意骏这个只会玩乐的兄长。于是他冷笑一声,道:“话本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里头写,甚至有人会杀至亲……”
“都说了,话本子而已。怎么,难不成你还想送我上路不成?”李意乾急着回去写柳太傅布置下的课业,便用肩挡开李意骏的手,“让让,让让。”
谁料,竟一语成谶。
明昭末年的那场大雪里,李意骏书信叫李意乾去二人从前常去的面摊,见了一面。
李意乾兴致冲冲赶到,瞧见的却是神色灰败的李意骏。他想开口,可兄弟面前横亘的是经年累下的生分。
二人相顾无言,李意乾沉默坐下,慢慢吃掉一碗面。
白面很快见了底,李意乾正盯着那浮在汤面的红油出神,对面忽然开口,“父亲想在年关办场家宴给小五庆功,你到时去吗?”
李意乾回过神来,点了头说:“小五这一趟去复振谷东实属不易,几日前旌旗游街那趟我没去成,这次我这做哥哥的,说什么都得去。”
闻言,李意骏点了头,低声说:“家宴……叶侍读来不了,小五要不高兴了吧。”
“这有什么。”李意乾放下筷子,“叶侍读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六必居的菜么,过几日请他去一趟,算是让他过过嘴瘾,了一个心愿。”
“……也好。”李意骏说:“你不如今日写封帖子出来,我一会儿回池城时路过他府中,顺带捎过去。”
“哎呦,何必这么麻烦。”李意乾凑近了些,问:“你既然都路过了,为何不亲自去说?”
“我……”李意骏转开眼,“让你写你就写,这么多废话。”
李意乾撇了撇嘴,“你不会还因着这趟谷东的差事没落到你头上,而同人闹脾气吧?我说三哥,半年前的事情了,至于记到现在吗?”
二人在面摊前坐了这么会儿,李意骏碗里的面早就凉了,他先前就没吃几口,这时也不抬头,只拿着筷子不停的翻搅,低声道:“没这回事。”
“怎么没这回事。”李意乾盯着他的动作,“三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在我面前撒谎,没必要。”
闻言,李意骏的动作停了,“是啊,我在意。”闷声说完这一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李意乾的脸上,“难道你就不在意?”
“我?”李意乾莫名,“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说得对,分明都是一起长到大的,”李意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凭什么所有好事到最后都只能落在他头上。”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他”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三哥!”李意乾微微变了脸色,低呵道:“什么落在谁的头上,我们掌心连着手背,许多事无须算得那般清楚!”
“掌心连着手背?”李意骏低头嗤笑一声,“你这样看待他们,可他们有将你看作是至亲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