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叶大人,眼下阆京军被剿,您的身份迟早要暴露,张枫不会善罢甘休。战后的麻烦事实在太多了。”土匪神情恳切,“瞑君已然至此,您得立刻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良久,叶帘堂点了头。
“阆京行军失利,此事危及天子威严,这事绝不会轻易罢休。朱州城沦陷已成必然。”土匪吐出一口气,缓声道:“阆京再要遣兵,势必会更加凶猛。近军的弟兄们若是同我一起再留守朱州,都难逃一死。”
叶帘堂似是听出他话外之音,猛地抬眼
看他。
“近军留下是死,不如尽数转投于您的麾下,助您大业。只求,”土匪深深扣下身去,“只求叶大人愿给他们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我不能,”叶帘堂摇头,“你们都是瞑君手下的人,我……”
“这就是瞑君的意思。”土匪的声音自下传来,“瞑君死前已经说过,他要再踏出一步,同聚宝台继续合作……从此,便为一体。”
暝王身边最为亲近的土匪将领将他未尽之言补全,替他完成了死前的心愿。
“这便是他所愿。”
叶帘堂摇头,“可没了军队,你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转降,”土匪说:“我会将朱州城门打开。”
“可……”
“新帝登基不过三年,张枫即便再恼怒,也终究不会主动对百姓动手。”李意卿转过目光,轻声道。
“先生说得不错。”土匪说:“您带着近军走,这是唯一两全的法子。”
“但您呢?”叶帘堂皱眉,“张枫会放过百姓,可绝不会放过您,我不能……”
“我自小在朱州长大,城在我在,必与城池共存亡。”土匪抬起头,眸光闪动:“大人不必担心,到了那时,我自以血荐轩辕。”
叶帘堂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
他说得对,阆京一次失利,但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近军也元气大伤,留守城郭迎战就是在做无用功。可若是朱州开门投降,张枫再想报仇也不得不收手,毕竟城内百姓是无辜的。这些年朝廷在各州大肆敛财本就激起了民怒,这时即便再不愿意,装也得装出爱民的模样来。
他说得对,所以叶帘堂无从反驳。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半晌,叶帘堂说:“我知晓了。”
土匪起了身,点头道:“我这便去为大人做安排,您这些天先养伤……”
“不。”叶帘堂摇了摇头,“我今夜便走。”
“可您的伤……”
“张枫很快便会知晓我还活着,”叶帘堂眸光沉沉,“我得在他反应过来前先行离开。”
“是。”土匪说:“我会为您安排车马。”
“……劳烦您。”
待土匪撩帘出去,屋内一片沉寂。
李意卿叹息一声,净了手,端起药碗递给叶帘堂,说:“要凉了。”
叶帘堂伸手接过,罕见地没有抱怨喝了起来。
竹帘又被撩起,王秦岳头探了近来,道:“额,无意打扰,但我方才瞧见那土匪头子出去了。是你们谈完事了?我们接下来……”
叶帘堂喝完汤药,用手帕沾了沾嘴角,说:“有一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王秦岳看着叶帘堂的脸色,有些怀疑道:“可你眼下说这话像是在说‘我们陷入了死局’。”
“是么。”叶帘堂抬眼,苍白的面上没什么表情,“那我该怎么说?”
“也许……笑一下?”王秦岳用手指杵了杵嘴角,勾出一个夸张的笑脸来,“毕竟这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欣喜?
叶帘堂只觉得身心疲累,没什么力气去欣喜。她甚至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欣喜。
见状,李意卿从袖中摸出颗石蜜,剥开外纸,喂进她嘴里。
叶帘堂含着糖块,抬手握住他的即将收回的手腕,说:“我……”
“我明白。”李意卿轻轻反握住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多数人下棋都死于贪心。”
叶帘堂眸色闪了闪,“可我……”
“有些棋子走到一定步数就该舍弃了。”李意卿轻微地摇了摇头,“整场棋局,你不可能护下每一颗子。”
叶帘堂听明白了。她从一开始来到岭原,便是为着暝王手下的兵力,如今心愿达成,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副神情。
她缓慢地松开手,垂眸道:“我知道了。”
李意卿叹息一声,抬手细微地蹭过她眼下乌青,轻声道:“休息一下吧,晚些启程时我来叫你。”
说罢,他退后两步,向着王秦岳指了指席中裹着的暝王,吩咐道:“带出去,别让旁人看清。”
“是。”王秦岳领命。
*
叶帘堂是被脚步声吵醒的。
她坐起身,旧伤遍布的身体火烧般痛。她抬手支开了小窗,月色如纱,院中侍从束装就道,将物件一件件搬上马车。
该走了。
她掀开衾被,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忍痛下了地。
“叶大人。”土匪将领见她推开了屋门,将手中的崩玉向她递了去,说:“您的配剑。”
叶帘堂道了声多谢,心里忽而涌上一种留下的冲动。
战火毕竟由她点起,如若她留在朱州,陪着暝王的这些人一直等到张枫的兵马破城而入,这样她就不再欠这里,不再欠暝王什么了。
但这样的冲动只在她脑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压了下去。她向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张氏必须死,如若她留在这里,那从前种种都是竹篮打水。
于是她接过崩玉,将它悬在腰侧,没再多说什么,抬脚走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