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逼我的。”叶帘堂勉力抵挡着他的攻势,大气都没喘一口,“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们逼的?”程子奉笑了两声,“所以朱州那场大火也是我们逼你放的?逼你活生生烧死了那么多人?”
叶帘堂手掌发酸,她不动声色地松了松剑柄,只是冷着声重复:“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们逼的?真是一个推诿责任的好借口。”程子奉嗤之以鼻,“叶侍读,鸟叼虫蚁,狼食羔羊。说白了,弱肉强食便是天地规则。”
语罢,他长刀猛地前刺,叶帘堂只得咬牙抵挡。
然而武器每次的相撞都会带起她身上的旧伤一阵刺痛,而痛楚带来滞缓,她的左手已经不够起初那样敏捷,希望正从她眼前一点一点消散,而她对此心知肚明。
“叶侍读,三年前你糟了暗算,心有不甘,这我能理解。可如今教唆反叛,点燃战火,却还是要败在我的刀下。”程子奉笑着,手上的攻势却不停,“不如面对现实,你纵然本事滔天,可要同张氏抢,就势必得输。”
“张氏?”叶帘堂明知不该,却还是被激怒了,她毫无章法地发起反攻,“凭什么?凭什么是你们?你们手上沾的人命数的清么?不过是一群靠着阆京腐尸堆为食养肥自己的蝇虫败类!”
她手上又刺出几剑,旧伤更痛了。
程子奉却挥刀荡开她的攻势,剑身震颤着传至伤痕累累的身体,叶帘堂痛得一个激灵,再也握不住轻剑,崩玉脱手而出,被上前的程子奉一脚踢开。
她身上实在太痛,抖个不行。叶帘堂用伤手捂住左臂,喘着粗气看向程子奉。
“叶大人,您所行之策,多么冠冕堂皇,可说白了,不过是用一场战争取代了另一场战争,用一种死亡换取了另一场死亡。”程子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发抖的手臂,惋惜地叹了一声,“实话说,我很欣赏你,不过……闹剧也该结束了。”
她颊边的乌发被冷汗打湿,忽而笑了。
程子奉看清他的笑容,登时汗毛直立,有什么锐器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狠狠钉入观音相之中,带落无数碎屑。
叶帘堂侧身避开,程子奉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只是猛地回身,看向身后,“谁?!”
殿阁外一片漆黑,混战还在继续,他心中发慌,吼道:“是谁?!”话音未落,便又听弓弦拨动。
“铮”。
他猛地侧开身去,羽箭再次扎入观音莲座之中,力道极大,扬起大片粉尘。几番之后,弓弦渐息,程子奉吐出一口气,转向叶帘堂,笑道:“呵呵,看来你的同伴准头不怎么样啊。”
叶帘堂只是紧紧盯着他,嘴角的笑意却未曾收起。
“你笑什么?”程子奉被她这番笑意牵动了怒火,一把掐住她的颈脖 ,吼道:“你就要死了,被你最瞧不上的的张氏门生杀死。”
有细小的碎裂声在空气中传播,但程子奉已然顾不上那些,只是狠狠掐着叶帘堂的脖子,问:“你甘心吗?”
“谨慎一些。”叶帘堂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谨慎……哈哈,是啊,确实要谨慎,”程子奉提起长刀,“这便是你的遗言了么?”
叶帘堂嘴角的笑容却愈来愈大,她轻声道:“不,程将军,我是说你。”
“什……”
“谨慎一些吧。”叶帘堂忽地挣开,用尽力气将他向后狠狠一踹。
程子奉没料到这出,毫无防备地狠狠跌靠在石像下,粉尘眯眼,他吼道:“你敢——”
一声巨响,经年的石像观音莲座终于不堪重负,从顶部的莲瓣处断裂开来,巨大的慈悲人像迅速向前栽倒。
程子奉猛地回头,只见端庄而慈悲神像从他头顶压下,如同天神下凡,手持净瓶,净瓶中的甘露便是那纷纷扬扬的尘石碎屑。
甘露落于尘寰,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巨大的石像砸在程子奉身上。不过两道刀伤,六根羽箭,就绝了他的后路。
叶帘堂身上的旧伤火烧般痛,她跌坐在地,喘着粗气,不慎被不断坍塌乱飞的石片擦痛。
石像轰塌,砸断殿阁的木柱,殿阁也摇摇欲坠。
程子奉的吸气声如同水中游鱼吐出泡沫,是被沉重的石像紧紧压在殿阁之内,露出的一条腿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动了。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实在太累,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夜风裹拥来,在巨石压下之前,鼻尖刮过一阵清冽又沉静的烟水气息。
在这个人心飘摇,山河沮丧的时局下,难得有人愿意将她从倾倒的颓势下救出。
难得。
第123章
铁链英雄还是叛徒,只取决于你站在哪……
石像四分五裂,掀起大团大团的白色烟云,只剩下莲花座的底部还保留在原位。
这尊姿容端丽,慈悲满怀的观音像倒塌下去时并未粉碎,她眉眼纤细,仍慈爱地俯视着被净瓶压在身下的程子奉。
团云散去,道观内外悄无声息。
“真是走运,死在慈航真人身下……啧啧,是意外么?”王秦岳探头去看,又瞟见一旁的李意卿,撇嘴道:“看来不是。”
将领既殁,大局已定。
有士兵躲在观内庭院的假山后,向往出偷偷溜走,没走两步,看见堵在门口的长谷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暝王挥刀将那人砍翻,一声嘶嚎,四下静了下去。
暝王轻微地皱了眉,看着满院尸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赢了?”
闻声,跟了他多年的土匪回过身,向他露出一个笑来,声音微微颤抖,“瞑君,我们打赢了!打赢了阆京正规军,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