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中的热水浮起白雾,叶帘堂剥下纱裙,氤氲水汽中,她勉强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无数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新的颜色深,旧的颜色浅……她的胃又隐隐翻滚起来,乌发无力地垂在耳边,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嘲讽地挑了嘴角,抬手用巾帕浸了热水,轻轻覆在伤疤上。
热水温热,像是小动物舔舐伤口,叶帘堂用湿帕慢慢擦过交错的疤痕。她面无表情,洗净残留在身上的鲜血与灰烬混成的污迹,才用双手慢慢洗过耳朵与头发。
最后,她重新穿上干净的素袍,再做回聚宝台的主人,做回石家手下的耳畔风。
“主子!”在叶帘堂系好腰带时,丛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了客人。”
叶帘堂听着她的语气,来人该是她认识的。于是她应了一声,下意识往桌边一摸,却摸了个空。
愣了片刻,叶帘堂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衣丢在了花楼,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好像用破布拼成的右手,目光闪了闪,将手垂下贴在腰边,不让旁人看见,这才推开了内寝的房门。
“哟。”屋中木几的桌边坐着个不速之客,正端着茶杯笑,“看见你还活着,我真是欣慰。”
叶帘堂没有回话,只睨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怎么,不欢迎我么?”王秦岳塞了块糕点进嘴,拍掉手中碎屑,“我为了见您一面,可赶了许久的路呢。”
闻言,叶帘堂不置可否,“贾氏要你来做什么?”
“关贾氏什么事。”王秦岳咽下糕点,抬头看向她,“我自己来的。”
闻言,叶帘堂细微地拧了下眉。
“从前我还在谷东时就觉着,若是能跟在您手下做事,一定特别舒畅。可惜吧……”王秦岳笑着说:
“那会儿我是千子坡二当家,而您是阆京高官,走哪都想杀我。”
“我现在也想杀你。”叶帘堂说。
“杀我?别吧。”王秦岳搁下茶盏,自荐道:“叶大人,我很有用的。”
“如果你是说先杀了杜鹏全,又背叛了贾氏……”叶帘堂笑了笑,开口,“那么,你确实挺有用。”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他稍稍敛了笑容,摇了摇头道:“我原以为您会欣赏我。”
“是么?”叶帘堂的声音很轻,她笑起来,“确实是。”
“我就知道。”王秦岳咧开嘴,他的目光滑过她颈上还没来得及遮掩的伤疤,又落在她放在身后的右手,问:“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死而复生的代价。”叶帘堂哼笑一声,“不过很多事已经了结在昨夜了。”
“您是指花楼的那场火?”王秦岳一如从前地敏锐,“声势浩大,却和您的风格不大相符。”
叶帘堂腿上还痛着,走路时又微不可察的一瘸一拐,尽管她用力遮掩,但还是落在了王秦岳眼里,他挑了眉,“看来不怎么顺利?”
她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直视王秦岳的双眼:“你确定要跟着我?”
“当然。”王秦岳爽快地点了头,“我从前就这么想,现下您手里的聚宝台我也很有兴趣。”
叶帘堂点了头,王秦岳忽而觉得颈边一痛。
他下意识捂住颈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回首时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女子,猫一样无声无息,手里握着一根细针。
王秦岳将捂着脖子的手伸至眼前,上面却没有血。
“你给我扎了什么?”王秦岳问。
“不要担心。”丛伏收起细针,“这只是慢性毒,你一个月内都不会有什么事。”
“之后?”
“之后就会病倒。”她无声地走至叶帘堂身后,补充道:“重病。”
王秦岳看向叶帘堂,目光幽幽,“您不信任我?”
“鉴于您的忠诚。”叶帘堂挑了挑眉,说:“我不得不居安思危。”
“好。”王秦岳咬了牙,说:“这下我与你们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了?”
“当然。”
他有些不安地用指腹摩挲着颈脖上被扎的地方,问:“那昨夜的花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想杀了暝王?”
“和他没有关系。”叶帘堂摇了摇头,“只是三年前在一些阆京的仇怨。”
“阆京?”王秦岳忽而想到三年前皇城失火,先帝太子一同葬身火海,三子登上万阶,称永淳帝。
他忽而蹙眉,“不会是,张氏?”
叶帘堂笑起来,赞许道:“二当家还是这般聪明。”
“张氏的谁?”王秦岳声音有些紧绷。
“张喆。”
“你疯了?!”王秦岳差点惊叫出声,他尽力压低声音,“张枫最疼爱他这个弟弟,你杀了张喆,他怎么会放过你?”
“是啊。”叶帘堂点点头,“可我也没打算放过张枫。”
“你,”王秦岳瞳孔皱缩,右手搭在腰间细剑的剑柄上,剑身轻轻颤抖,“你是想……”
叶帘堂语气挑衅,“你后悔了?”
“这是贼船。”王秦岳目光沉沉。
“贼船也是你上赶着来的。”叶帘堂目光坦然。
“我……”
“王秦岳,我们如今既然已经乘上同一条船,”叶帘堂笑起来,“要我说,你最好真的期待我们能……灭掉张氏。”
王秦岳盯着她,久久僵在原地,嘴角半晌才露出一丝苦涩,叹息道:“命苦。”
第113章
兔羊“怕什么?怕尸体死而复生?”……
蓝溪蹬着皂靴,无声地踩过廊中木地,而她身后跟着的禁卫军首领则踩着双便于骑马的硬底长靴,“咔哒咔哒”穿过游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