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安仃很庆幸,她能有机会读书识字。
十岁那年, 安仃已经熟读四书五经,能提笔作诗,出口成章, 先生都夸她锦心绣口、不栉进士。
然而,也因此安仃没有任何朋友。
她和村里那些漫山遍野只会撒欢打滚的小孩根本玩不到一块。
换作旁人,大概会觉得孤独难过,童年晦暗,可安仃完全不觉得。
那时的安仃认为,自己肯定是藏在鸡仔里的凤凰,终有一日要展翅高飞的。她要结交的朋友,定也是龙章凤姿之辈。
人心里的想法,难免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二。
有一日,先生突然问安仃:“若我有一日,要去帝都一展抱负,宁姐可愿同我一起前往?”
“帝都繁华,非这乡野之地可比。”
这话听起来,好似是一个先生想带着自己得意的学生去见见世面。
可安仃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先生微笑中掩饰的审视。
他在考验自己什么?
安仃瞥了一眼今日学的《孝经》,瞬间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
她回道:“父母在,不远游。”
安仃以为这句回答后,他们之间对话就该结束了。
可谁知先生紧接了一句:“游必有方。”
安仃几乎是立刻做出了戒备的模样。
有意思的是,她心底并不认为先生是坏人,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她该摆出这样的姿态。
“先生觉得,学生该以什么身份同先生进京?”
以学生的身份?她一个未及笄且无家世的女孩,对他的抱负能有何助益?莫说助益,简直就是个累赘。
若不以学生的身份,那可就更说不过去了。
先生听完,抚掌大笑:“宁姐果然是个孝顺又聪慧的孩子,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是谁?
比起这个,安仃当时更在意的是,先生为何突然会问她那样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外面几个孩子的对话。
一个年纪非常小的孩子对另一个大孩子说:“我们叫上宁姐一起去玩吧,她天天一个人坐在门口,好可怜啊。”
年长的孩子语气不太高兴道:“她身体不好。”
小的孩子又道:“那过家家的时候,可以让她当公主嘛。不用跑来跑去,而且她长得那么好看。”
年长的孩子顿时不耐烦了:“她哪里用过家家当公主,她哪天不是一副公主的样子吗?看她爹娘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们哪配和她玩。”
安仃忽然就明白了。
莫怪先生最近一直在讲《孝经》,莫怪会突然问她那样的问题。
打那日后,安仃便收起孤高的做派,对爹娘恭敬了许多,亦会温和的同其他孩子打招呼。
父母和孩童都不是会记仇的人,安仃放下身段后,很快受到了他们的喜爱。
这个改变让先生非常满意,待她也真诚了许多。
安仃快十五岁生辰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她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宁王的女儿。
虽然她早有猜测,但这个身份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先生说:“宁王殿下希望郡主能在王府行及笄之礼。”
这便是要接她回去的意思。
安仃拒绝了。
她当然不是拒绝郡主的身份,只是拒绝了这个时候回府。
她还记得十岁时的事情,也记得宁王也是个至孝之人。
安仃对宁王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民间,她又将话本中皇室贵族的关系代入了进去,自然有所偏颇。
她想,王府之中必然不止她一个孩子,而且她的生母还是已故的侧妃,她又不是在宁王膝下长大,此时就这样回去,早晚会被淹没在兄弟姐妹之中。
她必须要做些让宁王印象深刻的事情,方能在府中站住脚。
“养父母年岁已大,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虽非亲子血脉,亦当为他们养老送终,报此恩情。”安仃回道,“待二老百年之后,女儿再回府尽孝,望爹爹成全。”
少做几年郡主就能换得宁王偏爱,况且这平民的生活她也未过得多苦,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仃这话虽有私心衡量,但也全非假意。她在旁人眼中,确也是个孝顺的闺女。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连一天郡主的生活都没有享受到。
但又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她生辰之日,宁王府因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养父母并不晓得安仃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随便找了个理由,迁居到了白石镇。
午夜梦回时,安仃也会恨命运弄人,待她如此不公。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转眼烟消云散,她竟真的成了一个乡野村妇。曾经念的书,识的理,如今全变成了折磨她的不甘。
还不如当个愚昧的普通人,至少认命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
然而,现实从不温和。你不低头,它可能会扭断了你的脖子。
养父母的离世让安仃不得不面对生存的困顿。
没有王府的资助,没有爹娘的照拂,在乱世之中,只会写诗作文章的安仃,她的学识甚至换不到一口米粮。
摆在安仃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嫁人。
她嫁给了一个猎户。
男人倒是真的稀罕她。家里好吃好用的都先紧着她,别家媳妇有的,也会想方设法给她弄来,逗她欢心。
安仃学着做家务,学着种菜养鸡。
随着乱世渐渐安稳,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安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谢明峥的男人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