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玖和余年愈发地如胶似漆。
有一日,两人坐在屋内闲聊,聊着聊着就提起了儿时的事情。
余年说,幻戏班里以前有个绣娘,是老班主的夫人。绣的花叶能引来蝴蝶,绣的小动物更是栩栩如生。然而,为了补贴家用,生生把眼睛熬瞎了。夫家见她赚不了钱,便把她抛弃了。她只能沿街乞讨,班主见她可怜收留她。可惜绣娘那时已经把身子骨熬坏了,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去了。
她那个时候还小,已经记不清班主夫人的长相了。只记得她特别厉害,就算看不见,也能在路边熟练地支起锅架灶台,给他们所有人做一顿热饭。
“而且她的手特别暖和,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好安心。”余年道,“我常常想,如果我娘在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吧。”
“绣娘死后,班主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他一定很难过。”
徐玖想了想那个略显世故油滑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他竟是这般重情义的人,我以为你们只是各取所需。”
毕竟戏班赚到的银两,班主拿了六成,其余人共分四成,属实算不上多。
“因为路上碰到些有难处的人,班主都会尽量帮一把。他攒的许多钱都送给别人了。幻戏要学的东西,得从小开始学,年纪大了身子骨硬了,就学不了了。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余年摇摇头道:“我们都很感激班主。他只会这种手手艺,他小时也是师父这么教过来的。”
“我已经很幸运了,别的女孩子可能连吃这个苦的机会都没有。”
徐玖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说,就没有什么做起来不辛苦的活计吗?”
两人躺在软榻上,余年靠在徐玖的肩头,微微闭上眼道:“除非坐在家里收租子,天下哪有不苦的活计,只不过是苦的多或少,苦得体不体面,苦得值不值得罢了。”
徐玖手指勾着余年稍显干枯的发稍,又问道:“那女子都可以做什么赚钱?”
余年道:“无非是纺织刺绣,做些小本生意,或是给人家当丫鬟,再就是像我这样。”
徐玖微微皱眉,道:“这些都赚不了几个钱,还累身子。”
余年又道:“听班主讲,如今当女大夫比较吃香。没什么名气的,可以去青楼给姑娘们看诊,她们都愿意花钱看病,就是名声不太好;若是自己闯出些名气,便会有官家小姐夫人来请,她们更有钱了,就是风险也比较大。”
“不过,百姓家的女孩子哪有机会识字,就算有,又哪里有大夫愿意教。”
徐玖闻言,心中一动。她坐起身道:“年年,你说我们办个女子私塾好不好?”
“等她们都识字了,我让爷爷请个女医官教她们。等她们学会了,以后也可以收女子当徒弟。”
“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医。”
“就算在从医上没有什么天分,识了字总归是多条路,对不对?”
余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抬手抱住了徐玖,道:“姐姐,你一定是神仙下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徐玖回抱搂余年劲瘦的腰,听着对方这几句姐姐,只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姐姐,你这私塾若真开起来了,我也想去,可以吗?”余年仰起头问道。
“不行。”徐玖忽然板起脸,不等余年脸上的失落浮起,忽然笑着接道,“你当然要我亲自来教。”
“你每天还要练功,跑来跑去太辛苦了。以后来陪我时,我教你识字。”
“爷爷曾经可夸过我,若我是男子,科举考试定能问鼎三甲,教你肯定够了。”
余年闻言,心中又激动又欢喜。
她知道,在姐姐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余年一时兴奋之下,忍不住亲向徐玖的脸颊。恰好徐玖歪头要同她说话,这个吻便轻轻地落在了唇上。
两人都愣住了,却都没有立刻避开。
直到门外的婢女敲门,才各自移开。
余年慌乱道:“对不起,姐姐。”
徐玖拢了下头发道:“不妨事。”
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意外。
徐玖偷偷看向余年,然而对方正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徐玖只得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姐,该用膳了。”
也许是同样的担忧,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起那个吻。
对于开办免费女子私塾一事,徐阁老起初并不太同意。
大梁倒也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只是如余年所说,多数女子能从事的工作,压根不需要识字,学了也不能像男子那样考取功名。
对于并不富裕的百姓来说,女子读书还不如帮家里多种两亩地,那是有钱人家小姐消遣的东西。
至于女医的行业,自有师父自己挑选徒弟,传授医术,全看个人的造化。
可老爷子架不住孙女哀求,到底还是点了头。
有阁老帮忙,事情自然顺利许多。
有点眼色的,上杆子将自家闲置的院子低价租给了阁老;至于教书先生,阁老开口,甭管教的是谁,被选中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不过,徐阁老也只帮到这里,学生要让徐玖自己找。
徐玖不方便出面,这些事都是幻戏班的人帮着宣传。她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愿意来,实际等开课的那天,偌大的院子里也就稀稀拉拉地坐了八九个人。
在许多百姓看来,就算读书不要钱,也是耽搁了女儿干活的时间,孩子想去,家里也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