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的越多,徐玖就愈发觉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她学富五车,却不能参加科举,走不了官场之路,推行自己的政策;
她习得武艺,却不能戍边立功,建不了自己的军队,亦无权势走向帝王之位。
古往今来扮作男儿的女子功勋再卓越,只要身份被识破,最后仍避免不了嫁作人妇,老死深院。
徐玖忽然明白母亲的无奈。
她曾以沸腾的热血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冷了下来。
她如今能做的,也许就是放弃这些痴心妄想,做些实际的打算。
比如选个好夫婿,让自己的余生至少过得快乐自在些。
徐玖及笄后,徐阁老便开始帮她物色人选。
对于此事,徐玖既不期待,也不抗拒。
她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权衡着利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大梁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并不推崇盲婚哑嫁。两家相看人选时,女儿家露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后,徐玖就发现,被祖父请来“做客”的文人雅士,公子少爷,看到她时都会露出相同的神情。
徐玖长得明媚动人,初见觉得惊艳那是人之常情。
可这些人眼中的惊叹,却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衡量,像在计算一个物件。
好似“徐阁老孙女”这个头衔才是他们所求之物,而这个东西赏心悦目,是让他们惊喜的额外馈赠。
徐玖也有自己的打算,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些人当成货物。她若是相中了,自然也会用真心待他。
然而这些人,根本没有拿她当人看。
她的相貌,她的才学,她的技艺,她所有努力学来的一切都只是附加价值。他们的欣赏高高在上,就像一个买肉的人夸赞砧板上的猪肉肥瘦相间,红白相映,肉质细腻,品相极好。
这种打量让徐玖万分恶心,可她既不能说出来,也不能拒绝祖父的安排。
时间一久,徐玖便有些抑郁。
徐阁老注意到孙女的变化。可他不太能了解女孩子细腻的心思,只当是徐玖在府里憋闷,才心情不好。
老人家就让人请戏班子来府上表演。
徐玖的心病与此无关,自然对这些兴趣缺缺。
徐阁老又以为是戏班里的话本太老了,便想寻些新鲜的。
恰好京中来了个幻戏班,听说表演别出心裁,非常有趣。
徐阁老立刻差仆人重金请来给自家孙女解闷。
徐玖提不起劲,但也不想伤了祖父的心,便收拾了一下,去往后院看表演。
班主已经带人搭好了台子。
徐玖坐到纱帐后,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茶桌上的空杯。
只听锣鼓声响,一名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走上台。她脚步慌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接着地面升起一阵烟雾气,随着重重的一声鼓点,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凭空出现在了台上。
将徐玖吓了一跳。
恶鬼与女子在台上追逐,它的利爪划到女子时,女子衣服对应之处竟也出现了血爪痕,血迹还会越染越多,直到将整件裙子染成了鲜红色。
女子缓缓倒下,恶鬼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隔空将女子抬了起来。
徐玖身旁的丫鬟仆人都发出了惊叹。徐玖也有些讶异,不由坐直了身体。
恶鬼带着悬浮在空中的女子沿台上走了一圈,便要离去。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脸上戴着面具的少年从后台连续翻着跟头上了前。
少年亮相后,又耍了套帅气的剑法,将恶鬼拦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番缠斗。
或是恶鬼把道士打入狭小的木桩之中,或是道士将恶鬼劈得身首分离,场面十分惊悚又让人啧啧称奇。
一场表演结束,众人久久不曾回神。
徐玖心中对这些把戏感到好奇,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叫了声“赏”。
班主领着几人上前领赏银。
等走近了,徐玖才发现,演道士的少年看上去非常瘦小,也不知多大年纪。
徐玖撩开帘子走到少年身旁,打量着他,道:“你多大了?把面具取下我看看?”
少年一直伏着身子,怕冒犯了官家小姐。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才将面具拿下,但仍低着头不敢看徐玖:“回小姐,草民今年十三了。”
徐玖端详着面具,班主立刻贴心地讲解起面具的寓意。她觉得有趣,但目光仍不自觉地瞟向少年。
小小年纪居然能练出这么多厉害的戏法,别的不说,光是后退着将自己塞进狭小的木桶中,就足以让徐玖惊叹不已。
老班主混迹江湖这么些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见徐玖一直望着少年,主动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徒弟,叫余年。别看他年纪小,也有三四年的表演经验了。”
“余年?”徐玖道,“你抬起头,我看看。”
余年紧张地搓了搓手,慢慢抬头。
两个视线交汇的刹那,余年忽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徐玖,脱口道:“姐姐,你是仙女吗?你长得真好看。”
旁边的班主吓得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可徐玖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因为余年的目光清澈,并未带着那些让她不适的打量和算计。
她许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真诚称赞的愉悦。
班主赶紧将余年的头按了下去,连忙告饶道:“小孩不懂事,冲撞了小姐,请小姐恕罪!”
徐玖摆摆手,笑道:“不妨,我看他颇有眼缘,你学这些多久了?”
班子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抬手,轻轻敲了下余年的脑袋,催促道:“小姐问你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