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祯有些疑惑地看他,却见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那薄冰又渐渐凝结起来,周身又泛起了方才那生冷的疏离感来,他看起来好像离她更遥远了。
霍巡带着些追忆开了口:
“我父亲获罪之前是门下省的长官,我七岁时做过皇长子的伴读。那时候皇上还未登基,在王府的时候跟文康公主有一些交情。”
徐复祯有些讶异,怪道她总觉得他一个落魄的罪官之子,为何举止之间总透出些清贵矜傲来,原来他还曾做过皇长子的伴读!
难怪秦萧这么睚眦必报的人肯这么轻易地放他出京。
“后来皇长子十岁上夭亡了,我也回了自己府里。算下来,这次回京还是我跟文康公主时隔多年的第一次相见。”
“那你这趟见到她一定很开心吧?”徐复祯幽幽说道,话里带了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醋意。
霍巡哈哈大笑,道:“我跟她不是朋友,最多只能算盟友罢了。皇家的人……都很无情。”
他似是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对徐复祯道:“以后公主府你还是少去,那不是个好去处。”
徐复祯想到前世文康公主惨烈的结局,难道霍巡这个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她的下场?
徐复祯心里没来由地发冷,她看向霍巡,他正凭栏远望,浓长的眉,半挑的眼。或许是少年家道中落的缘故,他身上兼具了清贵与落拓的气质。跟他的几次接触中徐复祯能感受到他的诚挚与洒脱,怎么也不能将他跟前世那个传闻中的霍中丞联系起来。
传闻中的霍中丞冷肃、独断、野心勃勃、弄权专擅,铲除起异己毫不手软。
有人说他是成王手下的一把刀,更有人说成王只是他台前的提线木偶。
无论是哪种说法,总归与她此刻面前的这个霍巡毫不相干。
她不由站了起来,走到霍巡身侧。山风吹得他的发丝拂在她的脸上,带着半分痒意,半分凉意。
“皇家的人无情,那你又为何辅佐成王身侧?公主府不是好去处,你又为何混迹其中?”
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徐复祯有些唏嘘。
霍巡回过头来看她,目光中流连着缱绻的情意:“傻姑娘,我不进入权力中心,将来拿什么娶你?”
徐复祯一怔,她忘了还有这一节。
可是,前世没有她,他不还是卷入了权力的漩涡?
下一瞬,只见霍巡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再者,我得为家父洗清身后名。他一生清直,死后却连祖坟都不得入。”
他朝着徐复祯伸出一只手:“等办好这件事,我们就远离权力纷争,去游历山川,做一对闲散居士可好?”
他的手极为漂亮,五指修长纤劲,向着她发出邀请。
徐复祯却没有把手放上去,她看着霍巡,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他对她是真心的吗?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徐复祯已经栽过一次在秦萧的“真心”上,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相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是再也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了。
霍巡他,爱她什么呢?
第32章
起风了,夜风刮得山林间的草叶沙沙作响。
霍巡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轻柔而坚定:
“你信不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徐复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透出疑虑、审视,总而言之,他不给个满意的答案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她跟初见那会儿那个天真懵懂的她有些不一样了。
霍巡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平贞末年的夺嫡之争?今上即位后清算异党,夷了当时宰相辛炎的三族。家父是平贞元年的状元,从户部录事做起,一直做到门下侍郎。就因为替辛炎上书辩陈刑罚过重,被皇上以同罪论处,流放崖州。
“我那时候十一岁,陪着我父母踏上流放之路。第二年,家父以罪官之身病死,三个月后,家母随之而去,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我一个不能科考的罪臣之后,辗转各地求学,一心只想有朝一
日能替家父洗清罪名。可那天在秦世子的书房看到你,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可以有一点别的追求。”
他温柔地注视着徐复祯,心中回忆起初见她的情形。
那时他们在秦世子的书房商讨政事,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推门进来。
他还记得她穿了一身橘红色的衣裳,如一抹亮眼的春色打破了满屋凝滞的气氛。他就坐在书房门口对面,她一推开门看见满屋子的人,那霎时间惊慌无措的眼神正好落入他的眼里。
他没见过她,但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可以判断出来——
这是秦世子的未婚妻。
她站在书桌旁有些难为情地和秦世子说话,那眼神温柔似水,却莫名地在他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是一见钟情吗?
她美,可是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为什么偏偏只有她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从崖州一步步走回京城,又上下求索得入秦萧的麾下,年轻的侯门世子将来定会大有作为,留在他门下是他最好的选择。
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跟他产生交集的女子,断送了留在侯府的资格,值得吗?
他并不后悔。
秦萧门下待不得,他自可往别处去。
只是见她的机会可能就那一次,错过了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哪怕仅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万一她真的点头了呢?
霍巡向来是个肆意洒脱的人,近十年的磨难也没有改变他性格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