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蕴走在前面,见后头寂静无声,转过连廊时便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她皱着眉毛绷着脸,显见是生气了。
他想起霍巡说她脸皮薄,逗一下就要气鼓鼓,今日见了果然所言不虚。
他心中暗自好笑,不敢再打趣她,便一路无言引着她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门口。
“介陵喝过药刚睡了半个时辰,徐尚书进去看看吧。”他伸手推开了门。
徐复祯跨步入内,屋子里弥漫着幽淡的草药气息,临窗的帘子拉下来,里头一片寂暗。这里的床不像京城的架子床,像一张加长加阔的矮榻,却悬着高高的纱帐。
一个婢女半跪在床头的脚踏上,正在冰盆里拧着一张帕子。见到有人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来。
徐复祯走上前去对她道:“你先退下吧。”
那婢女犹豫道:“奴婢要给大人敷冰帕子降温,不然烧起来很厉害的。”
徐复祯从她手中接过帕子,轻声道:“我来吧。”
夏承蕴站在门口,见那婢女这么没有眼色,忙招手将她带离了屋子,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徐复祯慢慢走到床边,探头往帐子里望去,霍巡就躺在竹簟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衾。屋子里昏昏沉沉的,他脸上也覆着一层绰绰的阴影。
她挨着床沿坐下去,细细端详他的脸庞。
他是瘦了些,因此脸上多了几许薄锋,平添了一丝落拓的气质。只是面上没有什么血色,浓眉紧蹙着,可见病中也不好受。
徐复祯见他这副模样,先前百般的牵愁惹恨也尽数消散,只剩下满心疼惜。
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只觉触手微微地发热,忙拿起手边的冰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那帕子敷了一会儿微微温热起来,她放进冰盆里重新拧干,又顺着他的额头直擦到后颈。她一边擦拭,一边恨恨地想:让你一意孤行,活该受罪!
那薄衾被她往下拉了一点,徐复祯才注意到他上身没穿衣服,只是胸前绕过左肩缠着好几圈白绫,想来是他的伤处。
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压到那伤处,眼神却忍不住在他身上打转。
上一回看到他赤裸的上身,还是刚重生那会儿见他的第一面呢。她那时把他后背摸了个遍,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回才瞟了一眼就开始脸红心跳起来。
徐复祯莫名有种做贼一样的心虚,忙拉起衾被给他盖上,又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臂膀。
好硬实。感觉能抵她两条胳膊。
她想起先前几个月在京城的时候,霍巡竟然一直不肯给她近身。这下好了,她就是再怎么动手动脚,难道他还能反抗不成?
她低头轻轻吻上那苍白的唇,想要渡点血色过去。他的唇烫得惊人,伴着一点刮擦的干涩,那吮出来的血色几乎转瞬即逝。
她轻轻俯身将脸贴在他的脸上,心中升起异样的满足感。
他还活着,他们又在一起了,这方天地之间只有她和他,那么近。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密匝匝地落在檐瓦砖墙上。
萧萧庭院黄昏雨,阴森的天色压得人心头沉重,然而因为这屋里本就昏暗,是以那雨声落在徐复祯耳朵里,倒成了有点欢快的配乐。
夏承蕴来请她出去用晚膳。
徐复祯用过膳,问了他一些如今蜀中的情况。待夏承蕴答完,她又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下午那个姑娘是平时伺候他的人吗?”
夏承蕴看着她那扭扭捏捏的模样,想逗她又怕她生气,便如实道:“是衙署的婢子,我在介陵病中派来照顾他的。”
徐复祯“哦”了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晚上也要在那里伺候吗?”
夏承蕴正色道:“他这几日烧得厉害,晚上更离不了人了。”
徐复祯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怎么能让人姑娘家彻夜不休?这种累活应该派个小厮来做。”
“如今内忧外患,衙署里人手有限,嫂……徐尚书请见谅。”他故意漏了个口误。
徐复祯却很认真地说道:“他又不是什么很娇贵的人,你们有这么多兵吏,随便派一个过去不行吗?”
“嫂子说的是。”夏承蕴忍着笑,“今夜就派一个过去。”
“还是不用了。”徐复祯红着脸道,“今夜我照顾他吧。”
没等夏承蕴开口,她又连忙另起一个话头:“他都睡了一下午了,怎么还不醒?”
夏承蕴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道:“要是退烧估计就醒了。”
他又叮嘱,“你夜间可得看着点,要是烧起来了要叫大夫的,可别睡过头去了。”
徐复祯别过脸去,假装看不见他那暧昧的笑容。
她本以为照顾霍巡就跟下午一样,时不时拧个帕子给他敷着就行了。
可到入了夜后精神就渐渐不济起来,伏在床边打了好几回瞌睡。
她出去叫人烧了热水沐浴了一番,这才清醒了些,又重新回到霍巡屋里,点了一盏煤油灯,就着光影欣赏他的睡颜。
他的五官是偏英朗的,偏偏睫毛生得又长又翘,那柔秀中和了稍嫌硬直的线条,简直怎么看怎么好看。
真是奇怪,初见时她对他完全没有感觉,现在却越看越喜欢,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复祯又俯下身去亲他的脸。她刚沐浴过,身上又润又凉,愈发觉得他身上热得灼人。
她突发奇想:为什么不睡到床上去呢?反正她身上这么凉,可以抱着他降温,自己还能休息一下。
念头一起,她已经吹灭了几案上的灯火。外头还下着细雨,可是并不阴沉,屋里透着昏昏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