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河北能调拨的物资已经在运往真定府的路上。因为打仗,因此物价奇高,三十多万两银不过才筹措了四成之数。
徐复祯算了一通账:要是她向富庶的淮南路、江南路调集物资,路上运输的花费虽高,然而那边物价低廉,而她要的数目又多,其实算下来不比河东两路的开支大。
到时把这些军需用官船运往河北,再快马送到河东,十日能送到前线。
她又亲自回了一趟京城去找彭相要调令和钱。彭相痛快地给了调令,可提到钱就朝她哭穷,让她自己想办法。
徐复祯干脆自作主张,以朝廷的名义向她那富甲一方的外祖家借钱。
经过一番斡旋,她从常家借到三十万两,其他地方豪强手上借到十万两,又逼着朝廷拿出了二十万两。凑够了筹措军需的银子,还余了十几万两送入河东路转运司。
她又找周诤软磨硬泡,许了他诸多好处,从枢密院拿到秦凤路、河北路各二万人马的调令,命他们即刻前往河东支援。
这桩桩件件事情办下来,虽然累些,其实阻力并不大。
徐复祯发现朝廷并不是支持不起河东打这场仗,只是没有一个掌权者去牵这个头——他们不愿意担责罢了。
这不免使她对朝廷的吏治灰心。彭相当了十年宰相,如今吏治这么黑暗,除去盛安帝的责任,彭相也难辞其咎。
等她完全把持了朝政,第一件事就是抄彭相的家。到时候判他凌迟——好像又罪不至此,判斩首又轻了些。还是判腰斩好,震慑一下那些贪官污吏。
在回真定的路上,徐复祯已经想好了要判彭相什么刑,又要判周诤什么刑,中书门下那两位长官也不能豁免;六部的尚书也各有各的刑责。
这么一想,她心里是痛快多了。
回到真定已是十一月的初十。官署堆叠着许多代州前线的战报,徐复祯拿过来细看,越看眉心越紧。
她回京的这大半个月,北狄军已经连续攻占了代州的云山县、怀源县和应丘县,几乎要兵临代州城下。
那最新的战报已经是三日前的发过来的,如今代州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又不能预料了。
徐复祯担心极了,恰巧这时第一批军需物资抵达真定即将发往代州,于是她果断决定随军往代州走一趟。
一则那近千辆辎重车,动用了整整三千府军护送,那全是她的功劳,没有道理不去代州的官兵面前露一回脸;二则代州有她挂念的人。
仲冬时分,霜结千草,道路结冰。辎重车走不快,一日只能行数十里。徐复祯所乘轻车快马,比辎重提前了一天抵达代州。
这一回再来,布防比一个月前更严密了一些,却处处透着萧条。连城里都是硝烟伴着火油的味道,中间夹杂着血和马匹牲畜的腥浊之气。
徐复祯到了安抚使司,却是一个面生的将领来迎接她。细问之下才知道沈众和他手下的将官如今都驻扎在代州雁门县的中军大营里。
徐复祯于是要动身往大营去。那将领劝不住她,只好派人往大营里送了信,又叫来一队兵卫护送她前往。
中军大营虽是临时搭起来的,却比麟州军营更广阔肃穆,一面面玄青色旗帜迎风飒飒作响,利剑一般地刺入苍茫雪灰的天色里。
到了营里不便坐马车,于是徐复祯骑了一匹马,在兵卫的牵引下往里头走。此时朔风呼啸,骑在马上即便围了风
领,她的鼻尖和两颊还是冻得通红。
红缨玄甲的沈珺迎了上来,将徐复祯搀扶下马。
“徐妹妹,你来得正好!”他眼睛亮得惊人,神色里是止不住的喜悦,“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快随我来。”
徐复祯见了沈珺,先一迭声地问:“霍参议呢?他怎么没来?你们这段时间还好吗?你没有欺负他吧?”
沈珺不悦道:“我怎么会欺负介陵兄?”
介陵兄?听着那亲密的称呼,徐复祯不由纳闷地瞧了他一眼,沈珺个性张扬骄傲,很少见他对别人用这么套近乎的称谓。
然而她一心记挂霍巡,便来不及细究其中的变化,又问了一句:“他怎么没过来?”
“他在中军帐里跟我三叔议事。”沈珺匆匆回答道,又上前拉她的手,“徐妹妹,快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徐复祯甩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一路跟着沈珺在军营里走,一边琢磨:看沈珺这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是前线有了捷报。
她也不免高兴起来,又寻思着霍巡在议事,应该还不知道她过来的消息。她一会儿要不要去中军帐外候着,吓他一大跳呢?
一想到他那素来淡然的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神情,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时沈珺带她进了一间敞阔的幄帐里头,地上铺着深蓝色的毡垫,一套黑檀打的太师椅相对摆开,当中横着一张长方几案。
几案中间摆着一方黑漆螺钿托盘,托盘上头盛着一样东西,用红绸布覆着,在一片深重的颜色当中分外打眼。
沈珺已经走上前去朝她招手:“徐妹妹快来,这东西你肯定喜欢。”
徐复祯好奇地走上前去端详,那红绸布下的轮廓看上去像酒坛一样。
说实话她是不信沈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的,可是看他那神秘又喜悦的样子,她也不由好奇心起,俯低身子凑近了细瞧那东西。
就在这时,沈珺忽然将那红布一抽,徐复祯冷不防跟一个青白死灰的人头四目相对,鼻尖离那人头将将寸许距离。
她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蓦地往后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