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别院半山的栖凤阁,霍巡凭着一个吻走进了她的心里。
第四幅画的笔触很少,黛青色的阴影勾勒出一副皓月雪霁图,当中一个穿素锦斗篷的少女,乌发雪肤素衫,像自雪里走出来的仙娥。
落款“夜对孤灯不成眠己丑年冬月忆祯儿作”。
这是在抚州的时候。徐大太太给了间没有护卫的屋子给她住。三九寒天,他彻夜睡在她的屋外守护她。
那时徐家在她面前还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她靠着巧劲才能从徐家手里拿回自己的财产。现在徐家已经分崩离析,她也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了。
徐复祯心中百感交集,又展开第五幅画。
背景是藤黄颜料虚绘的草庐,使了山水画的技法,用淡墨画出蒸腾的烟雾,跪坐的少女的脸半隐在烟雾后面。
落款“东阳山煮茶,今忆之恍如隔世矣己丑年暮秋作”。
徐复祯心里颤了颤。这是盛安十年的二月,那时他们久别重逢如胶似漆,谁也没想到即将迎来真正的分别。
她那不堪回首的两年里,原来他也是一样的摧心剖肝。他当初是怀着怎样的思念落笔,又经过了多少个日夜的观瞻抚触,连画布都起了毛边。
一滴泪落在画卷上,徐复祯吓了一跳,连忙用袖子去擦,谁知袖子的绸布不吸水,她又手忙脚乱地找帕子。
待擦掉画布上的泪水时,那泪滴已化开了大半,将画中人那本就晕染得若隐若现的脸庞变得更加模糊。
沈芳宜说他很宝贝这些画。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弄花了他的画,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可是,本来画的就是她,霍巡怎么会跟她生气?徐复祯眼里还含着泪光,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擦了泪,取过第六幅画轴。
这幅画卷明显比其他几卷要新一些,她展开一看,却是怔住了。
很精细的画面。莹黄的色调,苏绣屏风投下的仙鹤剪影与地毯上的彩凤交织在一起。少女在罗汉榻上沉睡着,一只手放在小腹上,眉心微微蹙起。
徐复祯脑子轰然一声。
这是在政事堂侧殿的暖阁里。那时她身子不适,先行去暖阁里歇下了。后来她做了个梦,梦见霍巡进来看她,还亲吻了她。
那时他们还没和好。所以,那不是梦吗?
徐复祯别过眼去看落款:“祯儿眠时方可爱庚寅年季春作于京城”。
徐复祯气笑了。她想起霍巡关于刺猬的那番论调。他是觉得她醒着的时候跟刺猬一样吧?
六幅画轴摆在书案上,徐复祯依次看过去,那被她淡忘的记忆随着画作串联了起来。
她是怎样从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虽聚少离多,可他一路见证了她的成长。
在她忘记了自己进宫的初衷时,霍巡帮她守住了。
而她给了他什么回报?先是把他咬得见了血,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徐复祯立刻心疼起来,也不知道他的伤口要不要紧。可是,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他们的关系明白告诉她呢?
倘若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唯一,就算记忆还没恢复,也不会因为患得患失跟他闹得那么厉害。这下可怎么收场呀?
她把那画轴卷好放回了画缸中,关好书房的门,转身回到前厅领着水岚离开了。
在角门看到那位老仆,徐复祯叮嘱他:“老伯,我进宫去找霍大人,今日登门之事就不必告诉他了。”
那老仆应了一声。
回到宫里已过了未时,讲书已经结束。徐复祯正为没见到霍巡而懊恼,转头看见可喜领着几个内侍在庭前陪小皇帝玩滚铁环。
徐复祯立在廊下蹙眉看了一会儿。她失忆那段日子没怎么管过小皇帝,他怎么懒散成这样了?
她把小皇帝叫过来:“皇上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小皇帝低着头:“还没有。”
徐复祯不悦道:“业精于勤,皇上怎么可以耽于玩乐?”
她虽严格,可时刻谨记君臣之道,不好多说小皇帝,于是转头要发落可喜。
可喜连忙辩解道:“徐尚宫错怪小的了,是少师让皇上下了学去玩的,还说什么乐者,人之常情……”
徐复祯呆了呆道:“那,那就去玩吧。”
小皇帝不放心地拉了拉徐复祯的裙裾:“女史,我不玩了,你别生少师的气。”
徐复祯扶额:“谁生少师气了?”
小皇帝呐呐道:“今天少师还问起女史呢。”
“问我什么了?”徐复祯有些窃喜。他还惦记着问候她,应该就是没有恼她吧?
“问女史最近心情好不好。”
“皇上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女史生少师的气了,要把他换掉。”小皇帝老实地回答。
徐复祯眼前一黑,皇上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什么都往外说。
“然后、然后少师说有一句话要我转告女史。”小皇帝继续说道。
“什么?”
“少师说刺猬的性子急,让女史小心别被咬到手了。”
徐复祯气急。他这是在含沙射影呢!
第二日讲书的时候徐复祯陪着小皇帝去了弘德殿。看见霍巡,她故意板着脸。
中途休息的时候,徐复祯让可喜领小皇帝去御茶房吃茶食。小皇帝一走,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复祯瞟了霍巡一眼,故意道:“我姑母给我说了一门亲,是常家的表哥。”
“哦?”他挑了挑眉尾,“叫什么名字?”
这本是徐复祯信口胡诌的,她一时也说不出名字,于是继续板着脸道:“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到时候我嫁去润州,离京城远远的,就没人跟你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