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醒。该去长生殿看父皇了。”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寂阔的殿内响起,跪在后面的武官不由抬头望去。
四皇子的床帏在殿内最深处。
借着外面投进来的月色,依稀可见昏暗金帐飘动,像仙山缭绕的金雾般,自里头缓缓走出一个衣袂翩跹的妙龄女郎,逆着光看不清形容,倒是先看清了那半披着如缎般光泽的乌发。
她右手牵着年幼的四皇子,左手竖捧着一方玄色木匣,缓步从昏暗处走出来。
银蓝色的清晖自霜白的裙摆一寸一寸往上爬,照亮了她的裙裾、腰带、袍领,最后攀上如玉璧雕砌成的脖颈面庞上。未施脂粉的脸庞像一块冰,冷而清透。唯有眉眼是浓烈的黛黑,落在那张素面上分外夺目。
像是自广寒宫里走出来的仙子,周身上下只有浓墨的黑与冷清的白。
穿戴整齐的四皇子被她牵着走到半跪的人面前。四皇子用手揉揉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半跪着的陌生的将官。
迎到四皇子,武官们都站了起来,为首之人却仍似入定般半跪在光洁冰凉的金砖上。
一个武官上前低声道:“霍长史。”
霍巡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看着被那只素手牵着的四皇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圣上晏驾,请四皇子前往长生殿听旨。”
四皇子不知道晏驾是什么意思,他抬头去看徐复祯。
徐复祯的眼睛却望向映着月华辉光的地砖,一语不发地牵着四皇子往殿门走。
一个武官上前挡住了她:“姑娘留步。王爷请的是四皇子。”
徐复祯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四皇子的教习女史。殿下年幼,我理应陪伴。”
那武官还要拦,霍巡却伸手格开了他,平静地说道:“女史请吧。”
武官一急,待要争辩:“霍长史……”
话音骤然一停。
他的目光看到殿内被夜风吹动的幔帐下隐然而现的金戈玄甲。
那武官心神一凛,连忙跟了出去。
徐复祯已经抱着四皇子登上了轿辇。霍巡领着四个武官走在其后,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太监宫女。
满月的寂夜下,宫道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进了长生殿,徐复祯率先看到那尊已经熄了火的青铜大釜,炼丹的方士也不知其踪,偌大的宫殿透出一股森冷的气息。
面生的太监引着徐复祯和四皇子进了内殿。
皇帝的龙床幔帐低垂,太医院的三位长官垂首侍立在床畔。
内殿另一侧的几案上,为首坐着一个金冠锦服的中年男子,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胡总管侍立其后。
几案下首坐了五个绯袍大员,此刻匆忙进宫,诸人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徐复祯只认得周皇后的父亲、知枢密院事周诤。其他几位,倘若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朝宰相和三省的长官,至于案首的那位自然就是成王了。
她一进来,那些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她牵着的四皇子身上。
成王率先开口:“四侄儿,过来叔父这里。”
徐复祯松了手,四皇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有些犹疑地走到成王身侧,被成王抱着坐到了身边的宝椅上。
徐复祯默默地站到了四皇子身后。
此时霍巡一行人进来,那四个武官徐徐关上殿门,侍立在了门边。霍巡走到成王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徐复祯的余光刚好可以瞥到他的衣角。
她垂下眼眸,专心地看着四皇子头上的总角。
成王见殿门关上,这才缓缓开口道:“深夜宣召诸位大人进宫实非得已。圣上重病,今夜不治而崩。幸得我在圣侧,得蒙皇兄托孤。请彭总管在各位大人见证下宣读圣上遗诏。”
有些肥胖的胡总管应声上前,取出手中的金帛诏书。
枢密使周诤忽然开口:“慢着。这样的场合皇后娘娘怎能不到场?”
他的眼睛扫过在座众人,徐徐落在四皇子茫然的脸上,最后定定地看着成王。
成王朝身后的霍巡道:“怎么没把皇后娘娘请过来?”
霍巡从容回答:“皇后娘娘听闻噩耗,悲恸之下晕了过去。”
徐复祯借着这个机会转头看了霍巡一眼。
他眉目生得清隽出尘,说话时又神色淡然,有一种超脱凡尘的旁观之感。然而徐复祯知道,无论是皇帝的突然驾崩,还是皇后的晕厥,只怕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一想到他的话,徐复祯心中不由一哂:
她进宫一年多,皇帝踏足中宫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皇后会悲恸得晕过去才怪呢!
霍巡答完话便坐了回去,徐复祯也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周诤不干了,冷笑道:“堂堂一国之母,就是晕了,也得命人抬过来。正好太医院判在此,把人救醒了再宣读遗诏!胡总管,有劳你派人去请!”
胡总管为难地看了看周诤,又看了看成王。
这时宰相彭知开口了:“事关国祚,皇后娘娘确实应该在场。”
胡总管下定决心,朝殿内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得了指令,揣着手往外走,却被成王的武官挡着门口。那几个武官看向成王,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放了那内侍出去。
徐复祯不由抱紧了怀中的长匣,心下思忖:
四皇子现在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成王定是怕皇后分权所以把她控制了起来。为何现在又放那内侍去请皇后呢?他肯定还有后手。
她这样想着,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扫过来。
那目光就像冬日的阳光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光下,照到的肌肤便发起热来。她觉得朝向他那一侧的耳朵发起热来,不由将头微微往外一偏,心中却有些怨自己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