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心思细腻,观察细致入微,二娘子和阿酌之间明显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然,一向烦事不挂心头的二娘子怎会如现在这般欲言又止?
至于发生了什么,曼殊看向自家娘子脖颈上的红痕,又想起方才阿酌嘴唇上同样位置的伤口……难道是阿酌欺负的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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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夜深人静,雾霭沉沉。
曼殊和般若在偏房早已经睡着,而潘棠早说自己要睡,如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闭眼躺了许久,眼睛都酸了,脑海中却一片清明,毫无睡意,最后索性直接坐起来,找到件斗篷披上,坐在梳妆镜前。
她点起支蜡烛,将一方小小的梳妆台照亮,暖融融的烛光微微晃动着,镜中少女的双眸明亮。
里衣单薄,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上面明显的红痕还未消褪。
她从妆奁里拿出阿姐给她的两罐子药膏。这药膏她回来时就放进妆奁里藏好了,手上的伤口也没有告诉曼姝般若,一是怕她们担心,二是她开不了这个口。
若是说了,她又该怎么解释这伤口的来历呢?
取出一点药膏,在手心的伤口处细心涂抹,就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见伤口已经结痂。
随后又拿出另一罐活血化瘀的药膏,取一小点,敷在脖颈的红痕处,用手的温度将药膏融化,一股子浓烈的药香散发出来。
阿姐给的药膏果然都是好东西,她这样子一涂完,伤口处马上清清凉凉的,舒服熨帖得很,感觉明日就能好了。
潘棠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忽然想起件事来。
看着外面一片漆黑,冷风不断地撞着窗子,这样的天气,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想了会儿,潘棠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窗前,又拢了下斗篷后,将窗子推开。
只听屋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积雪从廊庑外的屋檐上落下,等了一阵,却不见有人来。
“阿酌,我知道你在。”
话音刚落,少年从屋顶轻盈落下,远远站在廊庑外,他冲着潘棠行礼。
“二娘子。”
“你就站那里别动。”
他就真的站在外面不动了。
看了他半晌,潘棠又忍不住道:“你站在外面不冷吗?”
“不冷。”他实话实说,他是真的不觉得冷。
“好。但是我有点冷,你进来和我说话。”
阿酌闻言,脸上明显一怔,完全没想到二娘子让他进屋,明明今日白天时,二娘子似乎对他格外排斥。
“是。”
潘棠关上窗子,重新坐在梳妆台前。阿酌进屋关上门,远远地站在门边。
屋子里幽暗暗的,潘棠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明澄澄的琥珀色双眸。
就这样,非常好。
潘棠轻咳一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关于昨晚的事情。”她补充。
“昨晚.......”
“好了你别说了。”她骤然将他打断,突然不想听他说话了。
潘棠道:“我就问你还记得多少?”
那黑影缄默不语,攥紧的拳头昭示着难以启齿的挣扎,而这些潘棠通通看不见。
“全部。”他答。
“好。”
“那我现在命令你全部忘记,能做到吗?”
他不答。
潘棠遥遥看着那沉默的黑影,如此孤单的一个人,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阿酌正肆意地望着烛光里的潘棠,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他却能看见她的。
而且这次,不用担心自己目光过于灼热,不用极力掩藏,他也可以放肆一回,仔仔细细描摹着她被烛光点亮的半边脸庞和明亮的眸。
阿酌道:“属下可以做到。但是敢问二娘子,可以做到吗?”
她可以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吗?如果她可以忘记,那现在就不会把他叫到屋内,这般问他。
“我......”
潘棠被他问懵了,双眼无辜地眨巴眨巴,她也开始叩问自己的心——她可以忘记吗?
似乎不能。
一时间心乱如麻,潘棠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的感觉,那种骤然失序的感受令她恐惧。
“我,我当然可以!”
“我跟你讲,我记性很差的,做过的事情我转眼就忘记,中午吃的什么我都忘记了。而且,而且你别以为我会把昨晚的事情放心上,不就是......”
不就是亲了两口吗?算不得数的,当时她中了药,他也中了药,算不得数的。
说到后面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不耐烦道:“反正,昨晚的事情你全部都给我忘记,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和以前一样,听到没有?”
“干活不可以偷懒,不可以提前回房间,中午不可以休息。”
一通说完,潘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但没办法,谁叫她现在看见阿酌就心烦意乱。
“遵命。”阿酌道。
所有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只要……不要赶他走就可以了。
潘棠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于是继续道:“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房间。”
“遵命。”
“以后不许进院子,你只可以守在院子外面。”
“遵命。”
“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遵命……”
他答应得很爽快,仿佛潘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般,仿佛现在只要潘棠让他去死,他就会立刻去死一般。
烛火又晃动几下,少女眼中的光也跟着微微晃动,她朝黑暗的那边看去,阿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