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也正垂眼看着“投怀送抱”的女郎。
二人皆是一愣。
谢苓打量眼前容色秾艳,气质却清冷矜贵的郎君。
他凤眸微垂,漆黑的瞳仁闪着冷淡的光,像是冬日的溪流,看着温和却冰冷刺骨,视线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时,叫她不自觉的轻颤了下。
好迫人的气场。
谢珩松开扶住谢苓的手,垂眼看着女郎因微红的耳垂,声音淡漠,音如玉石相击:“姑娘当心。”
这般莽撞又蠢笨的女郎也敢打他的主意?
谢苓还不知自己招了不该招惹的人,只袅袅一礼,抬脸望着他,声音绵软:“多谢公子。”
说着她弯腰拾地上的画卷。
谢珩并未应答,目光在她脸上游弋一番,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他神色冷清清,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地上半开的画卷,待看清是何画作,漆眸一凝:“《松风图》?”
眼熟而穿着朴素的美貌女郎,居然拿着《松风图》吸引他的注意。
她知不知道此画的作者就是他的父亲谢崖?
谢苓柔柔应声,小心卷起画,重新放回袖中,蹙眉忧郁道:“日后还不定能活几日,便想着将这画转手送予有缘人,望能好生收藏。”
说完,似又觉得不妥,她朝谢珩微微欠身,唤来雪柳,嗔怪着和她往书肆外走:“毛手毛脚,这画要有半点闪失,你小姐我可就要跟着去了。”
她额头出了层细汗,心中数着数,期望这幅画能帮自己一把。
脚步刚落下一层石阶,身后传来了谢珩悦耳的嗓音,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姑娘这画可否割爱?”
谢苓转过身,眨眼看着谢珩,心跳得飞快。
她想,第一步可算是成了。
“公子对收藏书画也有兴致?”
谢珩细长的眼中印着光,音色平和:“在下家中长辈喜好书画,因此略通一二。”
谢苓刚准备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一道男声传来。
“咦,谢兄也在?”
只听他回道:“家中小妹央我买文集。”
谢苓感觉以画吸引谢珩的目的达到了,她把拿了一半的画塞回去,匆匆道了句 :“小女子谢过公子,告辞。”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拉着不明所以的雪柳快步离开。
谢珩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狭长的眸子闪过冷光,他面上礼貌应着同窗好友的话,心里想的确是要查查这女郎是何许人也。
他收回视线,朝同窗好友王景道别,带着小厮,随手拿了几本文集归家,备车去兰园赴雅集文会。
谢苓走道这片小市末尾,朝书肆远远望了一眼,雪柳后柔声道:“回吧。”
雪柳也不知小姐的计谋成没成,顺从道:“是,小姐。”
二人随手买了点小玩意就回了谢府。
——
言琢轩,书房。
残烛在青铜鹤灯里爆开灯花,黑鳞卫飞羽双手抱拳,垂首禀报:“主子,白日那女郎,正是从阳夏来的苓娘子。”
谢珩执笔的手腕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将落未落地垂在紫毫笔尖。
笔尖的墨终究落在《急就章》的竹简上,晕开一团乌沉沉的山峦。
他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退下吧。”
飞羽称是,躬身退出书房。
谢珩眉眼淡漠,起身离开书案,抬手将熏笼里的雪松香拨得更旺些。
火光照亮他冷白指尖一点朱砂,那是今晨在太极殿帮皇帝司马佑临《乐毅论》时沾的丹砂。
他拿起起一方帕子,擦拭着指尖的朱砂,漆黑的凤眸里一片沉郁。
皇帝愈发荒唐,有些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谢苓的容貌,倒是如传言一般,浓桃艳李。
“既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别怪我心狠。”
正好,也省得他费心费力。
谢珩想,他找了许久的美人棋,找到了。
窗外骤雨打湿了檐角铜铃,案头漏刻显示子时三刻,他将帕子扔进门侧竹篓,转身出了书房。
第3章 花房秘事引祸端(修)
另一边的谢苓,想着若此计不通,就新婚夜了结王晖。
谢家会保她的,毕竟她这颗在王家的棋子,还不是抛弃的时候。
谢苓窝在床上懒怠不想起身,望着青色床幔出神。
不出意外,这是她最后一个舒服的中秋夜了,待过了今日,往后道路艰难,能活多久不好说。
雪柳这几日也跟她着惶惶不安,左思右想,她打算今夜一过就把卖身契还予对方,再包些银子,省得跟着自己犯险。
好歹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她到底舍不得对方跟着受苦。
雪柳此时还不知自家小姐的想法,被元绿叫去,给院落挂上中秋用的灯笼。
*
月轮初上建康城时,谢家九曲回廊间次第亮起雕花铜灯。檐角垂落的绛纱灯笼将池水映作碎金,浸透了谢氏煊赫。
陈妈妈亲自来请,道谢府主母邀她赴中秋家宴。
谢苓想着若谢珩那日没有调查她,那自己便不好过早露面,以防出了岔子。
她以夜晚着凉,面上不能见风为由,在脸上覆了层面纱。
陈妈妈倒是也没说什么,交代元绿照顾好谢苓,就匆匆离开。
谢苓换了身得体的衣裙,元绿引着她,一路介绍谢府主要女眷男丁,穿过游廊和垂花门,行至前厅。
她半抬眼匆匆扫过。
正厅内十二扇紫檀屏风次第展开,屏上顾恺之新绘的《洛神赋图》在烛火中流转生辉。家主端坐主位,广袖垂落如云,手中犀角杯映着西域葡萄酒的琥珀光。他旁边紫衣美妇,正是谢氏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