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起身穿好氅衣,对着属下吩咐:“夜深了,将二婶好生送回去。”
谢二夫人站起身,却并未跟着护送她的人走,而是踌躇着,小心翼翼开口:“我能不能…能不能把妙娘接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实在不忍她流落在外。”
谢珩瞥了她一眼,神色漠然:“二婶不是早就将人偷偷藏在郊外庄子?”
“难不成还想带回来碍我的眼?”
谢二夫人一惊,知道这事没得商量,害怕惹怒了对方连庄子都不让待,于是闭上了嘴,不敢再提额外的要求。
谢珩不再理会,顺着长廊朝外走,远福在侧后方掌灯。
走到转角处时,他听到谢二夫人忽然喊了一句话。
她说:“忘了给你说,佩竹的事贵妃也知道。”
谢珩脚步一顿,旋即提步继续朝门外走。
知道更好,能多些防备。
*
翌日晌午,言琢轩书房。
窗外雪霁风停,仆从扫雪的竹帚声
在廊下拖出细长的尾音。
谢珩坐在书案前,镇纸下压着的户籍册还洇着未干的墨迹,流民的安置数目像冰棱般刺进眼底。
他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靠到椅背上阖目沉思,
窗外积雪压断竹枝,脆响引得他抬眼,正看见远福捧着朱漆木匣踏过回廊,匆匆走来。
书房门被打开,带着雪气的冷风挤入,转而又被隔绝在外。
远福走到书案前,将匣子放到谢珩跟前,嘿嘿笑着:“方才元绿来送这匣子,说是贵妃娘娘让送来的。”
谢珩微怔,随即面色恢复如初,可远福却眼尖的发现主子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显然心情不错。
他颇有眼色道:“主子您忙,奴才告退。”
谢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匣子上,竟是看也不看远福一眼。
远福离开后,他抬手打开匣子。
木匣打开后,幽兰的气息扑在鼻尖,里面正装着价值千金的文房四宝。
“千万毛中捡一毫”的湖笔,“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徽墨,还有宣纸和端砚。
谢珩眼中漾出一抹笑意。
也好,虽然不是他惯用的笔墨,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即使是“亡羊补牢”,可他也觉得为时不晚。
只是可惜,比不得她去岁送的那只竹簪。
他珍而重之的将木匣合上,放到了书案旁的博古架上,和所有沈苓送的东西,放在一起。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临近年末。
沈苓的父母长姐,也在十二月廿一这天,抵达建康城。
她父亲沈述廉不日便走马上任,成了七品通事舍人,掌诏命及呈奏案章等事。
沈苓已经一年多没见过父母长姐,心中也有许多疑问,遂在年前召见了二人。
沈苓的母亲名为姚素珍,出身一般,乃是阳夏一乡绅之女,几十年并未离开过祖地。
虽然入宫前有教习嬷嬷去沈府教规矩,但姚素娘在看到朱瓦红墙、肃穆沉寂的皇宫时,依旧难免胆怯。
沈芙自小性子泼辣,虽然也被偌大的皇宫迷了眼,却谨记嬷嬷教导,并未出错。
想起自己那个性子柔顺的妹妹,沈芙心中很是感慨。
去岁十月,也是对方偷偷传了信给她,告诉了她崔氏庶子的荒唐事,阻止她踏入火坑。
她虽不喜妹妹,但却是信对方的话的,于是拼死反抗。只是父母愚钝,若不是兄长出面,自己恐怕已经被绑去崔氏。
带着五味杂陈的心绪,母女两人踏入含章殿,被宫人引入主殿旁的暖阁。
推门进去,宫人们轻手轻脚关了门,姚素珍咽了口唾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已经身为贵妃的小女儿沈苓,此刻正在罗汉榻上斜倚着,手中捧着本书。
她肚子高高隆起,面容看着比去岁离开时略微圆润了些,从浓桃艳李的娇媚,变成了国色天香的端美。
通身气度华贵威仪,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柔和乖顺。
姚素珍顿时红了眼眶,立马就要上前去,却被沈芙拉住了袖子。
她才反应过来,是要行礼的。
二人准备下跪行礼,便听到沈苓温和的声音响起:“母亲和长姐不必多礼。”
说完,她侧头吩咐雪柳:“给二位看座,再把准备好的点心和热茶端来。”
雪柳称是,唤两个小太监抬来了椅子摆在谢苓面前,转身退了出去。
姚素珍见宫人都走光了,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握住女儿的手。
“苓娘……你受苦了。”
沈苓内心一阵酸涩,她打量着母亲的眉眼,沉默了一会后,露出个笑容,语气轻松:“怎么会苦呢?如今我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你和父亲该高兴不是吗?”
姚素珍知道苓娘这是在怪她,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说责怪的话。她确实不认为将苓娘嫁出去有什么错。
女人都要走这一步不是吗?
苓娘都已经成了贵妃,不应该在怪他们才对,毕竟若不是他们狠心,她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她收回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转移了话题。
二人唠了几句家常,便没有什么话说了,一时间陷入沉寂。
沈芙一直没说话,垂头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的有些异常。
尴尬之时,雪柳叩门进来,带宫人将点心和热茶摆在小几上,遣退了其他宫人后,立在沈苓身侧伺候。
沈苓亲手斟了两杯茶,推到二人跟前,笑着说道:“天寒地冻,喝点热茶暖暖胃吧。”
“桌上的点心不知合不合你们胃口,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