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松青皱了皱眉,知道这是这群老狐狸不乐意担责任,毕竟就他所看,皇帝恐怕没那么容易好。
但他也没拒绝。
老太医见沈松青点头,顿时松了口气,想伸手拍他的肩膀。
却没想到对方清瘦的身子微微侧开,躲开了他的动作。
老太医脸一僵,甩了甩袖,不再搭理这个不识好歹的青年。
沈松青走到谢苓跟前,躬身道:“娘娘,陛下平稳了。”
谢苓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俊秀的脸,捏了捏袖中指尖的香丸,交代道:“辛苦沈太医好好照料陛下,本宫去清思阁看看。”
沈松青道:“微臣领命,娘娘慢走。”
*
“摆驾清思阁。”
她转身时玉镯嗑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响。
崇明不知何时回来了,躬身在殿门前:“火场污秽,娘娘金枝玉叶……”
谢苓睨着他,忽然掀唇笑了。
她俯身靠近崇明,崇明想要后退避开,被她一把按住肩膀。
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轻不可闻,带着几分讥诮:“不去清思阁,那去哪里?”
“去见你的主子吗?”
崇明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谢苓直起身,将手伸出来。
“还不带路?”
崇明赶忙抬起小臂,扶着她出了大殿,上了软轿。
轿辇冲破雨幕,宫人提着的灯笼,在潮湿的黑暗中汇成一团朦胧的星光。
她掀开帘子,看到不远处的清思阁一片黑烟袅袅,那价值不菲的琉璃瓦,恐怕早在火光中炸裂成千万片。
放下帘子,她靠在软垫上阖眸不语。
轿子走过御花园,穿过一条又一条甬道,一路行至永巷。
残雨敲打着檐角生锈的铜铃,最后一声呜咽消逝在墨色浓云里。
崇明的声音响起:“娘娘,到了。”
谢苓掀开车帘,才发现此处是不久前才造访过的永巷冷宫外。
她扶着崇明的小臂下了轿,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宫人都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估摸着又是被谢珩的人用什么手段弄走了。
她眼神越来越冷,咬着牙拿过崇明手中的伞,和另一名陌生宫人手中的灯。
“外面等着。”
说完,她一把推开冷宫殿门,借着微弱的灯光,朝里头看去。
积雨云裂开缝隙,月光淌过琉璃影壁的龟裂处,她看见在墙根照见几茎瑟瑟发抖的素馨花。
不远处西偏殿的琐窗支离破碎,茜纱残片粘在雕着忍冬纹的棂条上,随湿风起伏如垂死蝶翼。
里头亮着不伦不类的明亮烛火。
她冷笑一声,提着灯举着伞,踏过满地杂草,走到了亮灯的屋门前。
抬手重重推开。
谢珩坐在灯影里,指尖的玉扳指映着暮色,泛出鸦青色的光。他今日着了件绛纱袍,广袖垂落处暗绣的夔纹随呼吸起伏,像蛰伏在云中的兽。
谢苓打量着他,忽见他侧过脸来,眉峰掠过雪刃般的寒意。
如同去岁中秋夜时,他那冷漠摄人的样子。
残雨砸在屋檐瓦片上,泥土草木的味道挥之不去。
谢珩把玩着的玉扳指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是一个时辰前,他亲手处置谢苓安插在他身边暗桩时留下的。
“臣竟不知,贵妃竟然如此痛恨我谢氏。”
他站起身,玉带钩撞破旧的木桌上,当啷一声,让谢苓心口一颤。
第130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雨水顺着残破的飞檐坠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密的铜钱印。
谢苓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门槛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冷意,夹杂着陈旧木质的腐朽气息。
她的目光与谢珩相接,烛火在他身后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凌厉,仿佛一只随时会扑出的凶兽。
“堂兄这话,倒让我有些听不懂了。”谢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缓步走进屋内,伞尖的水珠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痕,“我将玉观音这等把柄送到谢氏手上,堂兄不感谢就罢了,怎么还冷着脸诘问呢?”
谢珩的目光落在含笑却冰冷的琉璃眸,神色似乎并未改变,依旧是一副矜贵疏冷的模样。
他缓步走近,绛纱袍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流动的血河。
谢苓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反胃,仿佛那布料变成了真的血,带着浓烈的腥气。
她皱了皱眉,却并未躲避。
谢珩身量很高,烛火将他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兽形,正攀附上谢苓藕荷色的裙裾上。
“感谢?诘问?”
这两声反问低沉而缓慢,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冷嗤的味道。
她回望他沉冷的目光,袖下的指尖却带着不安的轻颤。
窗棂忽被夜风撞开,雨丝卷着残花扑进来。
谢珩自持的冷漠也像是破开了窗,再也关不住。
他突然攥住谢苓的手腕,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谢苓吃痛,手中的宫灯落地,发出一声轻响。屋内的光线即刻暗了几分,带着老旧沉闷的昏黄之色。
谢珩口中的话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怒意:“你当真不知死活。”
“你以为将玉观音的事故意透给谢灵筠,就能借谢氏的手对付王、桓两氏,可你知不知道,王、桓若这时候倒了,受益的到底是谁?”
“等谢氏倾颓,你焉能独善其身?”
谢苓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说王、桓若倒台,士族间微妙的平衡便会被打破,谢氏就会成为立在高台上的瓷器。皇室和其他虎视眈眈的二三流士族,会迅速结成同盟,将谢氏这个唯剩的百年大族推下高台,瓦解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