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寒酸简陋,另有一桌一床。
木桌是黑褐色的,沾着陈年脏污,且缺了条腿。床是架子床,但没有幔帐,没有褥子,只有一床单薄的棉被。
陈婕妤此刻正瑟缩床脚,身上裹着被子,披头散发,脸颊苍白凹陷,上面沾着黑灰,唇瓣干涸。
她似乎没看到谢苓的到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片灰败,神色涣散。
第120章 深锁春光满庭怨~
窗外荒草漫漫,太阳嵌在干枯的梧桐树枝丫上,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屋子。
一进屋,便感觉到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朽木和尘土被水雾黏结的气味。
谢苓面不改色,让雪柳守在门边,她独自走到床跟前,打量着陈婕妤的神色,轻唤道:“陈婕妤?”
“陈婕妤?”
一连唤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像是陷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沉默了一瞬,换了种喊法。
“陈漪。”
话音落下,陈婕妤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神智。
她裹在被子里,抱紧膝盖,目光落在谢苓身上。
半晌,她又转回头,空洞的看着床脚,消瘦的脸颊上是麻木的神色,声音幽幽的。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谢苓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我与你无仇无怨,笑你做什么。”
陈漪侧过头来,干涸的唇角溢出个讽刺的笑。
“无仇无怨?”
“你不怨我诬陷过你吗?”
谢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之间不该如此。”
“我知道你是受了谢灵筠的胁迫和欺骗。”
“我不怨你,来这也并非可怜你。”
陈婕妤不说话了,将头埋在膝盖里,声音轻轻的:“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窗外刮起了风,呜呜的灌进窗内,明明已经是暮春,却冷的让人发颤。
冷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只有冬天。
谢苓坐到床沿,看着陈婕妤冷得轻颤,抿了抿唇将薄披风解下来,裹在对方身上。
陈婕妤看着上好的团花锦绣披风,翕动着唇瓣,最后只沉声说了句:“不用你假好心。”
她抬起细瘦的手臂,要把披风扯下来,却被一双保养得宜,白嫩修长的手按住了。
顺着这只手看去,谢苓正认真看着她。
“你不必如此防备。”
“我今日来,是想问玉观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陈婕妤冷了脸色,一把掀开谢苓的手,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苓也不生气,笑了笑,忽然转换了话题:“你嫡妹叫陈漾吧。”
陈婕妤神色微变,她道:“是又如何?”
谢苓道:“听闻中书令宠妾灭妻,可依我看,并非如此。”
陈婕妤僵了一瞬,讽道:“谢苓,你闲的没事干就去找谢灵筠麻烦,没必要在这打听我母家的事。”
谢苓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自顾自说道:“你嫡母名唤蒋粟,又称蒋六娘,曾经是谢三爷的属下,征战沙场数载,几下汗马功劳。”
“十七年前,漠北一战失利,上千军士埋骨荒漠,蒋六娘被先帝捋了官职,赐婚于你寒门出身,当时还是七品小官的父亲陈显和。”
“后来你嫡母被困于后宅,几十年未曾出府,而你的父亲爬到了三品中书令的位置。”
听着谢苓的话,陈婕妤皱了皱眉头,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这些事大靖无人不知,你说这作何?”
谢苓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婕妤,声线缓和平静:“你嫡母,其实就是你所谓的‘父亲’吧。”
陈婕妤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她抖着嘴唇,咬牙切齿,声音低哑:“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苓道:“你不必急着否认,我知你阖家性命都系在谢氏身上,很多事都不由己。”
“但你想想清楚,是在这等死,还是为你家谋一条生路。”
室内陷入一片静默,只余冷风敲打破陋的门窗。
忽而,传来了方才拔草吃的那个废妃的笑声。
尖锐刺耳,在空空的庭院里回荡着。
谢苓转头看向窗外。
透过小小的窗格,可以看到庭院里绿油油的野草随风飘荡,其中有虫声鸣响,不远处的枯井上爬满了藤蔓,却依旧遮不住黑洞洞的井口。
那个拔草吃的废妃,像是一只在草丛上跳跃的蚂蚱,疯疯癫癫从井边跑走,消失在了窗外四四方方的一片地儿。
谢苓收回视线,瞥了眼床上的陈婕妤。
她低垂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谢苓也不急,她起身坐到木桌前的凳子上,静静等待。
初入宫,她便将宫中大部分妃嫔的的母族身份了解清楚。
得知跋扈的陈婕妤是陈漾的庶姐时,她还有些震惊。
毕竟当时在长公主的小金谷园参沙盘赛时,观陈漾行事,是个十分耿直善良的人。
可以说和陈婕妤完全不同。
她本以为陈家宠妾灭妻的事是真的,将身为庶女的陈婕妤养成了跋扈的性子。
直到这月初,陈婕妤被废入冷宫,她因为查对方宫里玉观音的事,意外得知了另一些怪事。
譬如陈显和比初入朝堂时要瘦,肤色也黑了些。
还有他行为处事更加果断,与之前的唯唯诺诺,优柔寡断有很明显的区别。
很多朝臣以为他是娶了个将军妻子,慢慢改了性子。
可谢苓却从这里面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于是这半个多月,她避开长公主的势力,暗中让宫外的元绿和赵一祥,花重金请了几个轻功了得的江湖人士,日日在陈府外蹲守。